周末的商场人流如织，空气里混合着香水，咖啡，和烘培甜腻的味道，严小丽走在我旁边，脚步却有点飘，眼睛时不时瞟向手机屏幕，眉心拧着一个小疙瘩。
“怎么了，心神不定的，”我手里拿着一杯刚买的果茶，吸管戳破封膜的声音很清脆。
“没什么，”她迅速把手机屏幕按熄，塞进那个新买的名牌包里，又忍不住拿出来看一眼，“就是……约了人，谈点事，对方还没到。”
“谈什么事这么要紧，周末都不消停，”我语气随意，目光扫过旁边珠宝店的橱窗，流光溢彩。
“就……一点私事，”她含糊地说，随即扯开话题，指向不远处一家旅行社的招牌，“丹露，你看，欧洲十日游，双人套餐，现在预订有优惠。”
玻璃门上贴着巨大的海报，阿尔卑斯山的雪顶，**的水巷，阳光灿烂得刺眼。
我走近几步，看着海报下那行小字，“预付定金八千，尾款出发前付清，限时优惠截止月底。”
“月底……”严小丽凑过来，手指在海报上划过，“月底我奖金早到手了，这优惠赶得上。”
“双人套餐，”我转头看她，“你要带谁去。”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扬起笑脸，“当然是带你啊，我最好的闺蜜，中了奖不得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我笑了，没接这个话茬，“行程看起来不错。”
一个穿着旅行社制服的小姑娘适时地推门出来，笑容甜美，“两位美女对欧洲游感兴趣吗，进来坐坐了解一下吧，今天我们店长在，申请优惠权限更大。”
严小丽几乎没犹豫，抬脚就进了店里。
冷气很足，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柠檬清新剂味道，店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很热情，摊开花花绿绿的行程单，语速很快地介绍着路线，住宿，包含的米其林餐厅体验。
严小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几句关于酒店星级和购物时间的问题。
“现在预订的话，我们可以帮您锁定这个优惠价，月底前付清全款就行，”店长最后说，递过来一张预订意向表。
严小丽接过笔，低头开始填个人信息，写到付款方式时，她顿住了，抬头看向店长，“可以刷信用卡吗，分三期。”
“可以的，”店长点头，“不过分期会产生一定手续费，我建议您如果**得开，一次性付清更划算，我们这边还有额外的礼品赠送。”
严小丽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她自己的信用卡额度，我知道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几天她手机里那些借贷平台的提醒短信，频率越来越高。
她忽然侧过身，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的亲昵，“丹露，你带卡了吗，先帮我垫一下定金，八千就行，回头我奖金一到立刻转给你，这优惠错过了可惜。”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种熟悉的，理直气壮的索取，我放下果茶，语气平和，“丽丽，不是我不帮你，我最近也在看理财产品，钱都放进去做了短期封闭，取不出来，手上就留了点生活费。”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要不这样，”我转向店长，表情略带歉意，“这优惠我们先登记一下，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朋友资金到位了，立刻联系您付款，您看行吗。”
店长的笑容淡了些，但还算客气，“可以是可以，不过优惠名额不等人，我只能尽量帮您保留到下周初。”
“下周初没问题，”我替严小丽应下，“下周一她就有笔款子到账。”
从旅行社出来，严小丽脸上的兴奋劲褪得一干二净，她闷头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又有些急促的嗒嗒声。
“你生气了？”我跟上去，与她并肩。
“没有，”她硬邦邦地说，随即又像忍不住，“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特别谨慎。”
“谨慎点不好吗，”我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丽丽，我是为你好，你想啊，你要是现在用我的卡付了这八千，回头你奖金到了，要还我钱，就得从你账户转到我账户，对吧，这转账记录明明白白，万一以后有什么纠纷，或者税务局真查起来，这钱来来**的，说得清吗，我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她脚步慢了下来，侧头看我，眼神里的不满被一丝疑虑取代，“税务局……真会查这么细？”
“我不知道，”我摇头，“但我听人说过，大额奖金入账，银行和税务那边都有监控，突然有大笔资金流动，又突然有大笔消费，还是跨账户的，容易触发风控，到时候让你提供资金来源证明，消费凭证，麻烦得很，搞不好兑奖都受影响。”
她彻底不走了，站在商场中庭明亮的灯光下，脸色有点发白，“那……那怎么办，我已经订了好些东西，有些分期都开始了。”
“别急，”我拍拍她的背，语气安抚，“你不是在想办法弄点现金吗，现金用起来方便，不留痕迹，等奖金到手，把该还的信用卡和贷款都还了，剩下的现金慢慢花，谁查得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但眼神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
手机在她包里震动起来，她像被烫到一样拿出来看，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数字，她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到几步外的柱子后面接听。
“……对，是我……到了？我马上过来……对，要现金……手续费能再低点吗，我也算老客户介绍了……”
声音压得很低，但商场背景音嘈杂，我还是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她很快挂了电话，走回来时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丹露，我约的人到了，得先过去，你自己逛吧，晚上不用等我。”
“好，注意安全，”我点头。
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崭新的名牌包在她身侧晃动着，很快消失在扶梯口。
我站在原地，把手里那杯已经不怎么冰的果茶喝完，塑料杯扔进垃圾桶，发出空洞的响声。
然后我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列表，最新的一条是十几分钟前在旅行社门口，我假装调整包带时按下的，记录了她向我借钱垫付定金的全过程，包括那句“回头我奖金一到立刻转给你”。
保存，标注日期和地点。
我没有继续逛商场，而是走向地铁站，回家的路上，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周旭发来的好友申请，备注写着“银行周旭，理财咨询后续跟进”。
我点了通过。
他的第一条消息很快过来，“曹女士您好，关于您上次咨询的理财产品，有些补充资料想发给您参考。”
“谢谢周经理，麻烦你了，”我回复。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他回得很快，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语气看似随意，“上次听您提起那位中奖的朋友，后来兑奖顺利吗。”
鱼儿嗅到饵的味道了。
我打字，“还没呢，说是下周一去兑，不过她这几天花钱如流水，我都替她捏把汗。”
“理解，突然获得大笔财富，心态容易失衡，”他回复，“不过作为朋友，您提醒她是对的，异常消费记录一旦引起风控关注，后续会很麻烦。”
“我也劝了，她听不进去，”我附上一个无奈的表情，“还说要搞点现金用，怕被查。”
这句话发过去后，那边停顿了大约一分钟。
“曹女士，”周旭的消息再次过来，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作为银行从业人员，我必须提醒您，非正规渠道获取大额现金，尤其是与不明资金来源挂钩，存在很高的法律和财务风险，如果您的朋友有这方面倾向，建议她谨慎，必要时，可以寻求正规金融机构的帮助。”
“我会转告她的，谢谢周经理提醒，”我回复，然后适时地结束话题，“资料您发我邮箱吧，我晚点看，不打扰您工作了。”
“好的，再见。”
放下手机，地铁车厢微微摇晃，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隧道黑暗，玻璃上映出我平静的脸。
加密文档的更新在回家后完成。
【七月十五日，严小丽试图预订欧洲游并再次试探借用信用卡支付定金，已婉拒并以税务风控为由加深其焦虑，其已开始接触非正规套现渠道，债务雪球正沿预设斜坡加速滚动，与银行职员周旭建立初步线上联系，已向其暗示严小丽的套现意图，埋下风控关注伏笔。】
敲完最后一个字，我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短暂停留后又离开。
几分钟后，钥匙转动门锁，严小丽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黑色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她脸色有些潮红，眼神里交织着紧张和一种奇异的兴奋，看到我坐在客厅，她愣了一下，随即把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
“回来了，”我像往常一样打招呼，目光没有刻意去看那个袋子。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关门，反锁。
咔嗒一声，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