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国庆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早会定在九点,地点是十八楼的大会议室。
我七点就到了公司,把所有的证据材料又检查了一遍。那些行车记录、加油发票、GPS轨迹图,每一份都用文件夹分类整理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八点半,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各部门的负责人,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看手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紧张气氛。
陈德发坐在方正远的左手边,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支派克金笔。他看到我进来,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那眼神仿佛在说:小丫头,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我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调试投影仪。
九点整,方正远走了进来。
他今年五十二岁,身材微胖,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看起来既威严又不失亲和。
"今天的会议主要议题,是关于行政部近期的人事调整引发的争议。"方正远敲了敲桌子,语气平淡,看不出任何倾向,"德发,你先说说。"
陈德发清了清嗓子,故意瞥了我一眼,开始了他的表演。
"各位同仁,大家都知道,我是看着咱们鸿远集团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2008年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我就跟着方总一起打拼。那时候条件多艰苦啊,办公室就租在城中村的民房里,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我们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白天跑业务,晚上睡地铺。"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确保每个人都在听:"老周给公司开了六年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少次半夜三更接送客户,多少次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昨天,咱们这位新来的苏总监,二话不说就把人给开了,理由竟然是为了省那点油钱!"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几分悲愤:"这不是让人寒心吗?更何况,我因为工作忙,偶尔让老周帮忙接送一下孩子,这算什么大事?哪个公司没有点人情往来?这也值得上纲上线?"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如果连这点人文关怀都没有,以后谁还愿意为公司卖命?苏总监这种做法,简直是在破坏公司的企业文化!我建议,立即撤销对老周的辞退决定,并且向他道歉!"
几个平时跟陈德发关系不错的部门经理纷纷点头附和,窃窃私语。
"是啊,老周人挺好的……"
"新来的总监是不是太急了点……"
"年轻人不懂事……"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陈德发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我淡淡地开口:"说完了?"
"说完了!"陈德发把杯子重重一放,水溅出来几滴,"我就要你给个说法!"
我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打开了早就准备好的PPT。
"既然陈总提到了企业文化,那我们就来谈谈,什么叫真正的企业文化。"
屏幕上跳出来的,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张张清晰的行车轨迹图。那些红色的线条在江城市的地图上蜿蜒曲折,像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管。
"大家请看,这是过去一年里,老周驾驶的那辆奥迪A6L的行车轨迹。"我拿着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红线,"这些红线,有去滨江实验小学的,有去万达广场的,有去欢乐谷的,甚至还有去隔壁市九华山风景区的。"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唯独去客户公司的,不到8%。"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低呼声。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皱起了眉头。陈德发的脸色明显变了,但他还在强撑着镇定。
"这还不算什么。"我切换了一张幻灯片,"这是对应的加油发票。"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张发票的扫描件,每一张都用红框标注了关键信息。
"请问陈总,一辆主要在市区跑的商务车,为什么会有大量外省高速服务区的加油发票?"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而且,每次加的油量,都超过了油箱的最大容量。奥迪A6L的油箱容量是73升,可这张发票显示加了95升。难道这辆车是油罐车吗?"
会议室里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陈德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他还在垂死挣扎:"这……这是老周的问题!他乱报销,你查他就行了,关我什么事!我是受害者,我也被他蒙蔽了!"
"是吗?"我冷冷一笑,"陈总把自己撇得真干净。那请问,这张照片怎么解释?"
屏幕上跳出了昨天那张朋友圈的截图。经过技术处理,角落里老周递给陈德发信封的动作被清晰地放大,连信封上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也就是我辞退老周之后不到三个小时,你们在'听涛阁'私人会所见面的照片。"我盯着陈德发的眼睛,步步紧逼,"照片里这个信封,厚度大约两厘米。如果是百元大钞,大概是两万四千块左右。"
我走近他一步:"请问陈总,一个刚被辞退的司机,为什么要给他的'受害者'上司送这么大一个红包?这是遣散费吗?还是封口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