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老陈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清脆的**,是贴在枕头上的震动模式,
像只小甲虫在布料下蠕动。他闭着眼摸过手机按掉,
指尖触到屏幕上的裂痕——上周搬钢管时从口袋滑出来摔的,没舍得换。
身旁的妻子秀兰翻了个身,呼吸依旧均匀,他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掀开薄被。
出租屋的水泥地凉得刺骨。老陈摸黑套上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口磨出了毛边。
厨房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照着墙角的米缸。他舀出半碗米淘洗,水流开到最小,
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锅里的水还没开,
他就着微弱的光检查工具包:扳手、卷尺、安全帽,还有昨天从工地捡的半截铅笔,都在。
最后摸出裤兜里的皱纸,上面是女儿倩倩写的“爸爸注意安全”。字迹歪歪扭扭,
却被他叠得方方正正。“又带馒头啊?”秀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穿着打补丁的秋衣,
手里拿着个塑料袋“我煮了俩鸡蛋,你揣着。”老陈接过塑料袋,鸡蛋还温乎着。
“工地管早饭,你留着给倩倩吃。”“她上学时我再煮,你干活耗体力。
”秀兰把塑料袋塞进他工具包,又拽了拽他的工装“昨天说的腰,好点没?”“早好了,
老毛病。”老陈咧嘴笑,弯腰系鞋带时,后腰还是隐隐作痛。上周扛工字钢闪了腰,
贴了块膏药就没管。他不敢说疼,秀兰的风湿性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犯,
药费已经占了家里不小的开销。三点四十,
老陈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出门。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大半,
只能借着住户窗缝漏出的微光走。拐角处的早餐摊已经冒起炊烟,张婶探出头喊:“老陈,
今天要俩肉包不?算你便宜点。”“不了张婶,工地有粥。”老陈摆摆手快步走过,
他知道张婶是好意。但肉包三块钱一个,够倩倩买两支笔了。自行车碾过积水的坑洼,
溅起的泥水打在裤腿上。他没在意,心里盘算着今天的活计:上午搭三层脚手架,
下午给钢筋除锈,要是赶得及,晚上能多赚五十块加班费。到工地时刚四点半,大门还没开,
已经站了十几个工友。老李凑过来递烟,烟卷是自己卷的旱烟:“听说没?这楼盖完,
下批活要去郊区,路远不少。”老陈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只要给钱及时,远就远点。
”他摸出塑料袋里的鸡蛋,分给老李一个“我家秀兰煮的,尝尝。”老李咬了口鸡蛋,
含糊不清地说:“你家倩倩快中考了吧?得攒钱给她找补习班了。”老陈的心沉了沉,
倩倩的模拟考成绩在中游徘徊,班主任说想上重点高中,得补补数学。
可一节补习班要两百块,他一天工资才三百出头。“先看看期末成绩再说。”他岔开话题,
看着远处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门该开了。”五点整,工头吹响哨子,铁门吱呀打开。
工友们涌进去,安全帽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老陈熟练地戴上安全帽,扣紧下巴的带子,
抬头望向正在崛起的高楼。钢筋水泥的森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知道,
这楼里将来会住满体面人,而他的任务,就是用双手把这体面一点点搭起来。
六月的日头毒得像火。刚到上午十点,老陈的工装就湿透了,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他站在三层脚手架上,手里攥着钢管,脚下的踏板咯吱作响。风一吹,
挂在胸前的安全绳轻轻晃动。他下意识往下看,秀兰叮嘱“别往下瞅”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老陈,递个卡扣!”上层的工友喊。老陈弯腰去捡脚边的卡扣,后腰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猛地扶住钢管,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上周闪的腰根本没好,刚才的动作扯到了伤处。
“咋了?”工友探出头问。“没事,手滑了。”老陈咬着牙把卡扣扔上去,
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他不敢停,工地上按天算钱,少干一小时就少一小时的钱。
中午十二点,哨声终于响起。老陈慢慢爬下脚手架,脚刚沾地就赶紧扶住墙,
后腰的疼痛让他直咧嘴。食堂里飘来饭菜香,他打了份最便宜的素菜盒饭,找了个树荫坐下。
米饭有点夹生,菜里没几片油花,他却吃得飞快,扒拉几口就解决了。刚放下饭盒,
手机响了,是秀兰打来的。“倩倩说学校要交资料费,一百二。”“知道了,
我晚上给你转过去。”老陈应着,挂了电话就点开工资卡余额。上面只剩八百多块,
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十天。他皱了皱眉,点开工友群,昨天有人问谁要干夜间巡逻的活,
一晚一百块,虽然熬人,但能应急。下午的活更重,要给顶层的钢筋刷防锈漆。
油漆味呛得人头晕,老陈戴着简易口罩,刷得一丝不苟。监工走过来说:“老陈,
你这活干得细致,下次有技术活还找你。”老陈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监工的话当不得真,
但每次听到还是忍不住高兴。细致是他的本分,这脚手架上的每一颗螺丝、每一根钢管,
都连着人命,马虎不得。他见过有人偷工减料,结果脚手架塌了,工友摔成重伤,
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倒了。从那以后,他干活越发小心,哪怕多花点时间,也要保证安全。
傍晚六点,夕阳把脚手架的影子拉得很长。老陈刚把工具收拾好,
工头走过来说:“晚上有批材料要卸,愿意干的加五十。”“**。”老陈立刻举手,
旁边几个工友也跟着应下来。卸材料是重活,要把成捆的钢筋从货车上搬下来,码到仓库里。
钢筋上的铁锈蹭得满身都是,划破皮肤也不觉得疼,
只想着多赚的五十块能给倩倩买本数学练习册。卸完最后一捆钢筋,已经是晚上八点。
老陈的胳膊又酸又麻,腰更是疼得直不起来。他去水龙头下冲了把脸,
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些。掏出手机给秀兰转了两百块,备注“资料费和买菜钱”。
然后点开夜间巡逻的报名链接,填了自己的名字。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路灯亮了起来,
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路过小卖部,他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倩倩念叨了好久的笔记本,
封面上印着她喜欢的卡通人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掏出十块钱买了下来。
揣着笔记本的手暖暖的,好像一天的疲惫都轻了些。推开出租屋的门,一股饭菜香扑面而来。
倩倩正趴在小桌上写作业,台灯的光打在她认真的脸上。秀兰在灶台边忙碌着,
锅里炖着土豆炖豆角,飘着淡淡的油香。“爸,你回来啦!”倩倩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
老陈把笔记本递过去:“给你的,看喜欢不?”倩倩高兴地接过,抱在怀里:“太喜欢了!
谢谢爸!”秀兰端着菜过来,瞪了老陈一眼:“又乱花钱,孩子有本子用就行。”嘴上说着,
却给老陈盛了碗满满的米饭,还往他碗里夹了块炖得软烂的土豆。老陈扒拉着米饭,
看着倩倩低头写作业的样子,突然想起下午监工的话。“倩倩,
你们班是不是有同学上补习班了?”倩倩的笔顿了一下,小声说:“嗯,好多人都补数学。
”“那你想补不?”老陈问。倩倩抬起头,眼里满是期待,又飞快地低下头:“不用了爸,
我自己多做点题就行,补习班太贵了。”老陈心里一酸,刚想说“爸有钱”,
秀兰却先开了口:“先看期末成绩,要是真差得多,再想办法。”她给老陈使了个眼色,
老陈知道她是怕他又硬扛,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吃完饭,老陈坐在小马扎上给秀兰揉腿。
秀兰的膝盖肿得老高,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觉。“今天工头说有技术活,要是能接上,
工资能涨点。”老陈一边揉一边说。“你腰不好,别太累了。”秀兰摸着他的手背,
上面全是老茧和伤痕。“昨天我去菜市场,张婶说她弟弟开的小工厂招包装工,我想去试试,
能赚点是点。”“不行!”老陈立刻反对“你那腿哪能站一天?在家好好歇着,赚钱有我呢。
”“我哪能歇着?倩倩要中考,将来还要上高中、上大学,到处都要钱。
”秀兰叹了口气“我打听了,就是坐着贴标签,不累的。”老陈还想反驳,
却被秀兰打断:“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去看看。”他看着秀兰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她,
心里又疼又无奈。这个女人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福。
年轻时的漂亮模样被岁月和病痛磨得只剩憔悴,却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夜里十一点,
老陈悄悄起身,准备去工地做夜间巡逻。秀兰睡得很沉,眉头却皱着,
不知道是不是又腿疼了。他轻轻给她盖好被子,拿起外套出门。夜风吹得人发冷,
老陈裹紧外套往工地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陪着他。
他想起刚结婚的时候他在老家的砖厂干活,秀兰在家种地,虽然穷,但日子过得踏实。
后来为了给倩倩更好的教育,才来城里打工。本以为能多赚点钱,没想到城里的开销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