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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江澄,澄是清澈的澄。给我起这名的老头子是个算命的,他说我命里缺水,得补。结果我十八年活下来,没见过几滴清水,倒是血水和臭水沟里的水,见了太多。
我坐在那辆能买下我们整条街的黑车里,**底下是软得能陷进去的皮垫子。可我坐得笔直,后背那块地方,藏着一把刮鱼鳞的刀,刀把子硌着我的腰。这是我的习惯。
车窗外头,那些高楼大DI厦跟一根根水泥柱子似的往天上杵,看得人眼晕。跟我从小看到大的,那种挤在一起,墙皮都掉了,一到下雨天就往屋里漏水的筒子楼,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开车的是个穿西装的,叫李叔,说是家里的管家。他从后视镜里看我,眼神客气,但是藏不住那点儿打量。像看动物园里刚拉出来的,还没驯好的野畜生。
“江**,就快到了。”他开口。
我“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在我的地盘,话多容易挨揍。在这儿,我不知道规矩,就先当个哑巴。
车子拐进一个大得不像话的院子,草坪绿得跟假的一样,中间有个喷泉,水花“哗哗”地往外冒。我寻思着,这得浪费多少水。
车停在一栋白色的楼前头。那楼,跟电视里演的皇宫似的,门口站着两排穿一样衣服的人。
李叔给我开了车门,“江**,请。”
我下了车,脚踩在地上,感觉有点飘。地上铺的石子都是光滑的,不像我们那儿,一脚下去半脚泥。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女人眼圈红红的,上来就抓我的手。她的手很软,抹的香水味儿冲得我脑仁疼。
“我的女儿……我的澄澄……”她哭得梨花带雨。
这就是我妈,赵文君。
旁边那个男人,是我爸,江正宏。他看着我,眉头皱着,眼神里有愧疚,有陌生,还有点儿……嫌弃。
我把手抽出来。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赵文君愣了一下,哭声也停了。
江正宏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风大,先进去说。”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那大门,又高又重,得两个人推。进去以后,我眼珠子都快不够用了。头顶上挂着个大吊灯,亮晶晶的,晃得人眼花。地上铺着红色的毯子,软得能陷进去脚。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跟我有几分像,应该是那个便宜哥哥,江屿。他翘着二郎腿,看我的眼神,跟看个要饭的没两样。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姑娘。
那就是温念了。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裙边绣着小小的蕾丝花。头发又黑又长,柔顺地披在肩膀上。皮肤白得跟牛奶似的,眼睛又大又圆,里面跟含着一包水一样,雾蒙蒙的。
她一看见我,那眼睛里的水就好像要包不住了,嘴唇哆嗦着,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爸,妈,哥哥……”她开了口,声音又细又软,跟小猫叫似的,“这位……就是姐姐吗?”
赵文君立刻过去搂住她,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念念别怕,这是姐姐,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温念从我妈怀里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
“姐姐好。”她小声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没理她。
我走到那张能睡下我们巷子里一家人的大沙发前,没坐,就那么站着。
我打量着这一家子。
演得真好。
一个慈母,一个严父,一个傲慢的哥哥,还有一个柔弱的妹妹。
跟我之前在码头上看的那些八点档电视剧,一模一样。
江正宏让我坐。
我坐下了,腰还是挺得笔直。
“澄澄啊,”赵文君拉着温念的手坐到我对面,“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看着她,没说话。
苦?我他妈都快不知道苦字怎么写了。十三岁那年冬天,我为了半个馊馒头,跟三条野狗打架,把狗打跑了,自己胳D子也被人挠了三道口子,天那么冷,血流出来就结了冰。那算苦吗?
“念念这孩子,从小就乖。”赵文君又开始说温念,“她知道你回来,高兴了好几天,一直念叨着要见姐姐。”
温念低下头,脸红了,小声说:“妈,你别说了。”
她偷偷抬眼看我,眼神里有好奇,有害怕,还有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在打量一件刚买回来的,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的家具。
晚饭,在一张长得能当跑道的桌子上吃。
桌上摆满了盘子和碗,里面的东西我都叫不上名。
一个佣人给我盛了一碗汤,我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屿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我听见了。
“还挺有礼貌。”
我没看他,拿起勺子喝汤。汤的味道很怪,甜不甜咸不咸的。我还是喝了。不能浪费粮食,这是我活了十八年学到的第一条规矩。
温念坐在我旁边。
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就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碗粥。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姐姐,你尝尝这个虾,很好吃的。”她说着,就笨手笨脚地拿起筷子,想给我夹。
那虾很大,还带着壳,她的筷子使得不利索,夹了半天没夹起来,虾“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滚了一圈,停在我面前。
汤汁溅了我一身。
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赵文君的脸都白了,“念念,你这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温念“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姐姐夹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江屿立刻站了起来,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哭什么,又没人怪你。”说着,还瞪了我一眼,好像是我把虾弄掉的。
江正宏也沉着脸,“行了,多大点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王妈,带念念**上楼去。”
一个佣人赶紧过来,扶着还在抽噎的温念走了。
一桌子人,就这么看着我。
我身上还沾着那点油腻的汤汁,黏糊糊的。
我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
说完,我没看他们的脸色,自己转身上了楼。李叔给我安排的房间在二楼最里头,跟温念的房间隔着一个走廊。
我的房间也很大,里面有床,有沙发,有独立的卫生间。
我脱掉那身脏衣服,站到花洒底下。热水冲在身上,我才感觉自己那身在外面野了十八年的骨头,好像松快了一点。
洗完澡,我光着脚走出来,就看见我的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温念。
她换了一身粉色的睡裙,抱着一个枕头,赤着脚,眼圈还是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姐姐……”她看我出来,又往后缩了缩。
“有事?”我擦着头发,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我怕黑,我能……能跟姐姐一起睡吗?”她小声问,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我看着她。
走廊的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的身影勾勒得又细又弱。她那身睡裙很薄,能隐约看到里面的轮廓。
我心里觉得烦。
我最烦的就是这种娇滴滴的,跟没长骨头似的姑娘。
“不能。”我扔下两个字,就要关门。
“姐姐!”她急了,一步跨过来,用脚抵住了门。
“我……我给你道歉。”她仰着小脸看我,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晚上的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我说,“你可以走了。”
“可是……”她咬着嘴唇,就是不肯挪开脚,“我……我把我的床让给你睡,我去睡沙发,行不行?我就是……就是想跟姐姐亲近亲近。”
说着,她把怀里的枕头往前递了递。那枕头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味。
我看着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心里那股子邪火,不知道怎么就窜了上来。
行,你想亲近是吧?
我松开关门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
温念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抱着枕头就溜了进来。
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温念被那声响吓得哆嗦了一下。
“姐姐?”
我没理她,走到床边,把湿毛巾往床头柜上一扔。
然后,我回过身,看着她。
“脱。”
“……啊?”温念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我说,脱衣服。”我重复了一遍,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想跟我一起睡吗?我这个人,不喜欢穿着衣服睡觉。”
温念的脸,“刷”的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她抱着枕头,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姐姐……你……你开什么玩笑……”她的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我逼近一步,伸出手,捏住她睡裙的肩带。那带子又细又滑。
“你……”她吓得眼泪又掉下来了,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怕?”我笑了,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