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憬回来那天,南城下了三年来第一场暴雨。
飞机落地,手机开机,没有一条消息。她不意外。
机场出口,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乔**”。是厉则骁的人。
乔憬走过去,站定。
男人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躬身,“乔**,我是厉总的司机,我姓王。”
“嗯。”乔憬把行李箱推过去,“麻烦了。”
王司机接过箱子,手上一沉。这箱子够重的。他偷偷打量后面跟着的女人。
三年不见,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哪儿都变了。还是那张脸,漂亮,但以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没了。现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物件,没什么温度。
车是宾利。
乔憬坐进去,车里的冷气开得足。她从包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扔进嘴里。
“咔哒”一声,糖碎了。
王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乔**,厉总在‘夜色’会所等您。”
“不去。”乔憬看着窗外,雨水把整个城市刷得模糊一片。
“……厉总说,您必须过去。”王司机的话说得有点虚。
乔憬没说话,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了。
“喂。”是厉则骁的声音,冷,不耐烦。
“我到南城了。”乔憬说。
“嗯,来‘夜色’。”命令的语气。
“我累了,要回家睡觉。”
那边沉默了。过了几秒,厉则骁的声音带了点嘲讽,“乔憬,你闹什么脾气?给你台阶,你就得下,懂吗?”
“不懂。”乔憬把嘴里的碎糖咽下去,一股凉气从喉咙窜到胃里,“我只懂一件事,我现在想回家,立刻,马上。”
电话被挂了。
王司机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他跟了厉则骁五年,还没见过谁敢这么跟他说话。这个乔憬,在国外待了三年,是疯了,还是翅膀硬了?
车里的气氛僵得能拧出水来。
过了大概一分钟,王司机的手机响了,是厉则骁的秘书打来的。他接了,连连点头,“是,是,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他从后视镜里,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眼神看着乔憬。
“乔**,送您回哪个家?”
“金茂府。”
那是乔憬自己的房子,她出国前买的。
车子一路开到金茂府。雨小了点。
王司机把行李箱拿下来,乔憬接过去,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进了电梯。
整个过程,没有回头,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王司机站在雨里,看着电梯的数字往上跳,忽然觉得,厉总这次,可能真的搞错了什么。
这哪是接一只被拔了爪子的猫回家。
这分明是迎了一尊,谁也猜不透的佛回来。
屋子里有股灰尘味。
乔憬把箱子扔在玄关,踢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凉。
她没开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三年前,她就是在一个这样的雨夜,被送上飞机的。
当时厉则骁就站在这里,手里拿着一张机票,扔在她脸上。
“滚去米兰,三年之内,别让我看见你。”
“为什么?”她当时哭得快要断气,抓住他的裤腿,“则骁,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厉则骁一脚踹开她,眼神比外面的雨还冷,“知遥的耳朵,差点因为你聋了!一副耳环而已,你赔得起吗?”
温知遥。
厉则骁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那天是温知遥的生日,厉则骁包下了整个餐厅为她庆生。乔憬作为厉则骁的“女朋友”,自然也要在场。
温知遥穿着一身白裙子,笑得温柔又无害。她端着酒杯过来敬酒,手“一滑”,酒全洒在了乔憬身上。
乔憬下意识地去扶她,混乱中,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温知遥的耳朵。
然后,温知遥那对据说是她母亲遗物的古董钻石耳环,其中一只,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再然后,温知遥捂着流血的耳朵,脸色惨白地倒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乔憬甚至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被厉则骁认定了是凶手。
一个因为嫉妒,就对无辜的白月光下狠手的恶毒女人。
现在想想,那演技,真该得个奥斯卡。
乔憬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冰凉的。
她在黑暗里站了很久,然后转身,走进浴室。
热水冲在身上,像是要把这三年的寒气都冲掉。
她闭着眼,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厉则骁那张冷酷的脸,而是一个男人的笑。
那个男人总喜欢叫她“乔老板”。
“乔老板,你这设计图,不行啊,没灵魂。”
“乔老板,请我喝杯咖啡,我教你怎么让它有灵魂。”
“乔老板,笑一个嘛,哭丧着脸,客户看了还以为我们公司要倒闭了。”
乔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一下。
傅言深。
她这三年来,唯一的,一抹亮色。
洗完澡,乔憬把自己扔在床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是被门**吵醒的。
乔憬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厉则骁。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英俊得像杂志封面。但他眼下的乌青,和身上那股没散尽的酒气,破坏了这份完美。
他显然是一夜没睡。
“醒了?”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有事?”乔憬堵在门口,没让他进来的意思。
厉则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她隔绝在外的感觉。
以前的乔憬,看到他,眼睛里是有光的。像只看到主人的小狗。
现在,她的眼睛里,是平静,是疏离,是……无所谓。
“收拾一下,跟我去个地方。”他又恢复了那种命令的语气。
“去哪儿?”
“知遥回来了,给她接风。”
乔憬听笑了。
“厉则骁,”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同意。”
“哦。”乔憬点点头,“那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一下。我,乔憬,把你,厉则骁,踹了。”
厉则骁的脸,瞬间就黑了。
“乔憬,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说,”乔憬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沉沦了整个青春的眼睛,“我不要你了。听懂了吗?人话。”
她说完,退后一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门外,厉则骁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门上。
但他最终,还是没把门踹开。
他站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愉快的哼歌声。
乔憬在洗澡。
她好像,完全没把刚才的冲突当回事。
厉则骁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憋屈。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去查,乔憬这三年在米兰,都干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所有细节,我都要。”
挂了电话,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转身,进了电梯。
乔憬。
你最好,别让我查出什么来。
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那点可笑的、刚长出来的翅膀,一根一根,全都折断。
乔憬哼着歌,擦干头发,从衣帽间里,挑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
三年了,她衣柜里的那些黑白灰,都该扔了。
她化了个精致的妆,红唇,上挑的眼线。镜子里的女人,明艳,张扬,带着一股子攻击性。
很好。
她就是要这样。
她拿着包,刚准备出门,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乔老板,不存我号码,这可有点伤人心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笑的、懒洋洋的男声。
是傅言深。
乔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又弯了。
“傅总日理万机,我哪敢随便存?万一被哪个狗仔拍到,说我勾搭有妇之夫,我可赔不起。”
“啧。”傅言深在那边笑,“我什么时候成有妇之夫了?我为了谁,到现在还守身如玉,你心里没数吗?”
“没数。”乔憬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宾利终于开走了,心情更好了,“我数学不好。”
“行,你数学不好。”傅言深也不跟她贫了,“回国了,不请我吃个饭?我可还帮你看着国内的公司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请。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
“……傅言深,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设计师,不是厨子。”
“没忘。但我还记得,某人欠我一顿饭。她说,等她回国,就亲手做给我吃。”
乔憬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她刚到米兰的第二年,接了一个大单子,忙得焦头烂额。傅言深,作为她的甲方兼半个朋友,陪她熬了好几个通宵。
项目结束那天,他俩在一家小餐馆吃饭。傅言深看着她因为长期吃外卖而瘦得脱相的脸,突然说:“乔憬,等忙完这段,你学学做饭吧。”
她当时愣住了,“为什么?”
“为我。”他当时就是用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以后我来你家,总不能老是点外卖吧?显得我多没面子。”
后来,她还真就去报了个烹饪班。
“好吧。”乔起答应了,“地址发我。不过我可先说好,做得不好吃,不许退货。”
“放心。”傅言深在那边低低地笑,“你做的,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乔憬挂了电话,脸有点热。
这个傅言深,总是有本事,用最骚的语气,说出最肉麻的话。
她去了趟超市,买了些食材,然后打车,去了傅言深给的地址。
那是一个市中心的顶级公寓。安保好得,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乔憬报了傅言深的名字和房号,保安毕恭毕敬地把她请了进去。
傅言深的家,和他的人一样。
简约,低调,但处处都透着一股“老子很有钱”的质感。
他穿着一身居家的棉麻衣服,头发微湿,像是刚洗完澡。看见她,他倚在门框上,冲她笑。
“欢迎光临,乔老板。”
“傅总好雅兴。”乔憬把手里的食材递过去,“借你家厨房一用。”
“我的荣幸。”傅言深接过东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红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腰很细,不堪一握。
傅言深的眼神,暗了暗。
“需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乔憬头也不回,“你出去等着就行。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傅言深也不坚持,他靠在厨房门口,就这么看着。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油烟机“嗡嗡”地响着,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这场景,莫名地,让他觉得心安。
他突然觉得,就这样,看一辈子,好像也挺好。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
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可乐鸡翅,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
“献丑了。”乔憬解下围裙。
“闻着就香。”傅言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翅。
“怎么样?”乔憬有点紧张。
傅言深咀嚼着,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嗯……这个味道……”
“不好吃?”
“有点咸了。”
乔憬的脸垮了下来。“我就说我不会做……”
“但是,”傅言深又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我以后,可能吃不了别人做的菜了。”
乔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夸她。
“油嘴滑舌。”她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坐下来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但气氛很好。
吃完饭,傅言深去洗碗。乔憬站在他旁边,擦干他洗好的碗。
“对了,”傅言深突然开口,“厉则骁,没为难你吧?”
“他?”乔憬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擦,“他还没那个本事。”
“那就好。”傅言深关了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她,“乔憬,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有我呢。”
他的表情,很认真。
乔憬看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融化。
“傅言深。”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她问得,直接又坦率。
傅言深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他伸出手,把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你说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
但是,他的眼神,已经给了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