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酒店窗帘拉着,将外面城市的灯火隔绝,只留下一室沉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
灯光昏黄,勉强照亮李银花那张刻薄的脸。
姜鸢梨是急匆匆赶来的,头发有些乱,呼吸还没完全平复。
她接到电话时,母亲在那边只发出凄厉的尖叫。然后什么话都不说。
她一路上心慌手抖,脑子里设想了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可眼前呢?
李银花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那件她买的暗红色绸缎衫,面色红润,手边甚至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看见姜鸢梨进来,眼皮懒懒一掀,没有丝毫病态。
姜鸢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被愚弄的愤怒和深深的疲惫涌上来。
“妈,你没事?”
她的声音带着跑动后的微喘,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你在电话里……”
“我不那么说,你能来得这么快?”
李银花打断她,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得意,“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把我扔在这酒店就不管不顾了,我不使点法子,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妈?”
姜鸢梨攥紧了手里的包带,指节泛白。
她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
给李银花订这家昂贵的酒店,本来是图个清净,以为她总不再会挑三拣四。
结果,适得其反。
“我给你订最好的酒店,吃穿用度哪一样少了你的?我怎么就没良心了?”姜鸢梨试图讲道理,声音颤抖。
李银花冷哼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刺耳的响声。
“少跟我来这套!我问你,老家的房子破成那样了,你弟弟等着房子娶媳妇,装修的钱,你什么时候出?”
原来是为了这个。
姜鸢梨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看着李银花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忽然觉得无比厌恶。
“妈,我不是开银行的。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那房子是弟弟的,凭什么装修钱全要我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上次给他买车,钱还没还我。”
“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生的!是我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翅膀硬了,嫁了个有钱男人,就忘了本了?”
李银花猛地站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姜鸢梨的鼻子上,“你的日子?你的日子不就是靠着男人吗?把你弟弟安排好了,你在婆家不也更有底气?”
“底气?”
姜鸢梨像是被这个词刺到了最痛的神经,她今天下午才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那一声声痴缠的叫声叫得她恶心反胃。
她强忍着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裂口。
“我的底气?我的底气早就被你们一点点耗光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压抑已久的愤怒,“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弟弟!好吃的、好玩的、甚至是上学的机会,都是他的!我呢?我拼命地努力做好一切,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看看你这个女儿也不差!”
“可你呢?你只知道要钱、要钱、要钱!为了你那个宝贝儿子!”
“凭什么啊?!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吗?”
李银花被她的爆发惊得愣了一下,随即是更大的怒火:“你吼什么吼!反了你了!好啊,装修的钱你不出也行,那你赶紧跟沈女婿说,让他给你弟弟安排个工作!坐办公室的,清闲钱多的!这总行了吧?这点事你都办不到?”
“工作?”姜鸢梨惨然一笑,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我自己的家都快散了,我哪还有本事去给你儿子安排锦绣前程!”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积压的委屈、背叛的痛苦、李银花带来的压力,在这一刻彻底将她击垮。
李银花听到这话,眼神先是诧异,随即闪过明了,然后那刻薄便如同毒液般从她嘴里倾倒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崩溃的女儿,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盼娣啊盼娣,我说你怎么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合着是你男人不要你了?”
“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李银花厉声打断,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精准地扎向女儿最痛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像你这种闷葫芦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哪个男人能喜欢?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拴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她唾沫横飞,眼神鄙夷至极:“肯定是你在床上也跟条死鱼一样,没半点情趣吧?不然人家男人为什么出去找?啊?还不是因为你没用!抓不住男人的心,是你自己没本事!活该!”
“我要是你,哪还有脸在这大呼小叫?!”
“沈女婿不要你,你就应该跪着去求他回心转意!跟你妈在这里呛什么?!……”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和残忍的揣测。
姜鸢梨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眼前这个生养她的女人,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揉碎。
她原以为家是最后的港湾,哪怕只是奢望一点温暖。
可她的妈妈,在她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亲手撕开了她血淋淋的伤口,还在上面撒了一把咸辣的盐。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碎裂,一片荒芜。
“妈!——”
李银花被她吓住了,下意识地住了嘴。
半晌,她猛地拍了姜鸢梨一把:“你凶我?!好你个盼娣,你敢凶你老娘?!”
眼看着李银花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谩骂,姜鸢梨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碎裂的疯狂。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破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凄楚。
“对,我没用!我是废物!我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她一边笑一边哭,声音嘶哑,“我活该!我活该被你骂,活该被所有人抛弃!行了吗?你满意了吗?!”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从小到大……我就想听你夸我一句,就一句……可你没有!你的眼里只有弟弟!只有他是宝,我是草!现在我老公也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你高兴了?这下你终于可以彻底看不起我了!”
她语无伦次,理智彻底崩断。
不再顾忌任何形象,放任自己像个疯子一样。
李银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崩溃震住了片刻。
但很快,她脸上的刻薄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走上前,语气刻意放得柔和。
“哎呀,鸢梨,快别哭了,妈看着心疼。”
她伸手去拉姜鸢梨的手臂。
“妈刚才也是急火攻心,说话重了,还不是为你好?”
姜鸢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怔,哭声噎在喉咙里。
李银花察觉到她的变化,立刻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像是传授什么秘密法宝一样:“傻孩子,光哭有什么用?男人啊,尤其是你老公那样的,在外面有点花花肠子不稀奇!关键是你得想办法把他拴住!”
姜鸢梨呆呆地看着母亲,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母亲见她“听进去了”,语气更加“推心置腹”,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智慧”:
“妈是过来人,告诉你,最快的办法,就是赶紧给他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就是你们娘俩的保障!他的心自然就收回来了,到时候什么小三小四,都得靠边站!”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金钥匙,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
“对!就这么办!你听妈的,回去别跟他闹,好好调理身体,抓紧时间怀上!等你给他生了儿子,你看他还敢不敢在外面乱来?到时候,别说给你弟弟安排个工作,就是再多要点什么,他敢不给?”
李银花的话语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姜鸢梨的伤口。
她原以为会得到一丝可怜的安慰,哪怕只是虚伪的。
却没想到,母亲在她崩溃的废墟上,迅速搭建起另一个以“生子”为名的牢笼。
这一刻,比之前所有的恶毒咒骂更让姜鸢梨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恶心。
她看着李银花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写满算计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她的痛苦,她的崩溃,在李银花眼里,什么都不是。
李银花见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以为她被说动了,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指挥:“好了,别哭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去办正事!记住妈的话,生儿子才是硬道理!”
姜鸢梨站在那里,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底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奢望,碎裂成齑粉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