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卖掉房子,陈默?”
林晚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廊里发颤,带着一丝被背叛的冰冷。
“我们的家,你就这么卖了?”
陈默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城市黄昏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口袋里的手,死死捏着那个小小的药瓶,瓶壁冰凉的触感是他唯一的支撑。
他不能回头。
一回头,所有的伪装都会瞬间崩塌。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平静到残忍的语调说:“一个画廊,一个家,你只能选一个。”
林晚的呼吸一滞。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
一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两人之间。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在这场由他亲手编织的凌迟里倒下。
那张诊断书,轻飘飘的,却像一座山,压得陈默喘不过气。
胰腺癌,晚期。
医生冷静地宣判,剩下的时间,或许只有三个月。
走出医院,阳光刺眼得让人晕眩。
他茫然地走在街上,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可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手机**尖锐地响起,将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是林晚。
“阿默!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雀跃得像一只刚学会飞的鸟儿,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陈默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怎么了?”
“我找到一个地方!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画廊!就在市中心,落地窗,挑高超棒,光线完美!”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光。
陈默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睛里一定闪烁着星辰。
“真的吗?那太好了。”
他的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但是……”林晚的声调瞬间低落下来,“租金太贵了,一年要两百万。我想都不敢想。”
两百万。
一个曾经让他觉得遥不可及,需要奋斗很多年的数字。
但现在,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却和“三个月”这个期限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所有的积蓄,加上卖掉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的钱,刚好够。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既然时间已经没有意义,那这些冰冷的数字,为什么不能变成她眼里的光?
“租下来。”
陈默听见自己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林晚不敢相信的声音:“你说什么?阿默你疯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我有。”
陈“我最近做的那个投资项目,赚了一大笔钱,正好够。”
这是一个他刚刚编造出来的谎言,却说得异常流利。
“什么投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
“惊喜。”陈默打断了她连珠炮似的追问,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露出破绽,“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一半是因为病痛带来的恐慌,一半是因为这个疯狂决定带来的某种奇异的兴奋。
他要用自己腐朽的生命,为她浇筑一个永不凋零的梦。
挂掉电话,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房产中介。
“我要卖房,最快的速度。”
中介看着他苍白的脸,有些诧异,但职业素养让他很快进入了状态。
“陈先生,您这套房子地段很好,不愁卖,但如果要求快,价格上可能要……”
“价格无所谓,我只要钱。”
他签下委托协议,感觉自己像一个亡命的赌徒,押上了自己的全部。
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一家珠宝店。
橱窗里,一条名为“星河”的钻石项链静静地躺在丝绒上,璀璨夺目。
他记得林晚有一次路过,眼神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嘴上却说着“太夸张了,戴不出去”。
他走了进去。
“你好,把那条‘星河’包起来。”
他把所有积蓄,所有未来,都兑换成了她一个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当晚,林晚看着银行卡里多出的两百多万余额,整个人都懵了。
她抱着陈默,又哭又笑:“你这个笨蛋!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早说!”
陈默抱着她,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和真实的喜悦,心中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荒原,仿佛也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他闻着她发间的馨香,轻声说:“以后,你只管画画,开画廊,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钱的事情,我来解决。”
林晚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陈默,你真好。”
是啊,我真好。
好到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夜里,腹部的绞痛如期而至。
他躲进卫生间,将自己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冷汗湿透了衣背。
他咬着毛巾,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怕惊醒隔壁房间里,那个正在美梦中规划着他们未来的女孩。
镜子里的人,面色灰败,毫无生气。
他对自己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场骗局,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画廊的租赁合同就签了。
林晚拿着钥匙,站在空旷明亮的空间里,激动得说不出话。
她转身紧紧抱住陈默:“阿默,我感觉像在做梦。”
陈默拍着她的背,柔声说:“这不是梦。”
这是我用命给你换来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林晚吗?这么巧。”
顾言,林晚的大学学长,也是曾经疯狂追求过她的富二代,此刻正靠在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
他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位是……你男朋友?啧啧,林晚,你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
林晚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顾言,我跟你不熟,请你放尊重点。”
顾言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陈默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兄弟,在哪高就啊?能帮我们林大才女租下这么大的地方,看来是发了笔横财?”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应付这种无聊的挑衅。
他的沉默,在顾言看来,就是心虚。
“怎么不说话?让我猜猜,是中了彩票,还是……拆迁了?”
顾言的笑声刺耳又张扬。
林晚气得浑身发抖,挡在陈默身前:“顾言你够了!这是我的事,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顾言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林晚,你太单纯了。这个社会,突然冒出来的钱,多半都有问题。你可别被人骗了,最后连画笔都拿不稳。”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陈默,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秘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这场用谎言构筑的美梦,会提前被人戳破。
他不能让林晚在拥有了希望之后,再眼睁睁看着它化为泡影。
他上前一步,将林晚护在身后,迎上顾言挑衅的目光。
“顾先生说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的钱,来路很正。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他拉着林晚的手,转身就走,没有再给顾言任何说话的机会。
走出很远,林晚才气愤地甩开他的手。
“你刚才为什么不反驳他?为什么要忍着?”
陈默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心里一阵刺痛。
他要怎么说?
说他的钱,是用自己的命换的吗?
他只能选择最笨拙的方式。
“没必要跟他争论。”
“他就是个疯子。”
林晚却不接受这个解释:“可是他侮辱你!他看不起你!”
“那又怎么样?”陈默的语气有些重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变的烦躁和疲惫,“他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
林晚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陈默,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以前的他,虽然温和,但从不会任人欺负。
今天的他,却显得异常隐忍,甚至有些……退缩。
陈默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放缓了声音,伸手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晚晚,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他指了指身后的画廊。
“你的梦想,才刚刚开始。”
林晚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深处的疲惫,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散了。
她想,或许他真的是为了那个投资项目,耗费了太多心神。
她叹了口气,主动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他的手,冰得吓人。
“我们回去吧,你看起来很累。”
陈默点点头,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言那辆红色的跑车还停在原地,像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蝎。
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顾言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也让陈默的这场告别,变得更加艰难和复杂。
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在所有谎言被揭穿之前,在他彻底倒下之前,他要为她铺好所有的路。
哪怕,那条路的尽头,没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