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冬。鹅毛大雪已经下了三个月,从陕北高原一直漫到晋西吕梁山脉,
把连绵的群山裹成了一片死寂的白。风卷着雪沫子,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刮在脸上生疼。
我缩在破败的山神庙里,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窝头,牙齿不停打颤,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恐惧。庙门外,风雪呼啸着撞在门板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叫李墨,原是西安府的秀才,年方二十,本想着科举及第,光耀门楣。
可崇祯末年,天下大乱,李自成的乱兵四处劫掠,官府腐败无能,民不聊生。科举落第后,
我跟着同乡的商队做文书,一来混口饭吃,二来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行至吕梁山脉时,
商队遭遇了乱兵,货物被劫,护卫和伙计全被砍杀,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冻土。我趁着混乱,
揣了半块窝头,独自一人逃进了深山,成了一名流民。这三个月里,我见过太多人间惨剧。
在一处被焚毁的村落,我看到一对夫妇把自己的孩子煮在锅里,眼神麻木得像两块石头,
锅里的水咕嘟作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在一条冰封的河面上,
饿疯了的流民们争抢着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他们的指甲里嵌着血肉,
脸上沾满了冰碴和污垢,像是一群失去理智的野兽;我还见过官府的兵丁,
打着“剿匪”的旗号,却像驱赶牲口一样屠杀逃难的百姓,把他们的粮食和财物洗劫一空,
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村落,浓烟滚滚,数日不散。活下去,成了我唯一的执念,
哪怕活得像条狗。山神庙的门突然被撞开,“吱呀”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股寒风裹挟着雪沫涌了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三个穿着破烂棉袄的汉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身高八尺有余,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从左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爬着一条黑色的蜈蚣。他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砍刀,
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另外两个人也都面带凶相,一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三角眼滴溜溜地转,
手里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木棍上布满了裂痕,像是经常用来打人;另一个则是个独眼龙,
眼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黑洞,周围结着暗红色的血痂,手里握着一把斧头,
斧刃上也有不少缺口,边缘还挂着一些毛发。“哪里来的书生?”刀疤脸打量着我,
眼神像饿狼一样,带着贪婪和凶狠,上下扫视着我的身体,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细皮嫩肉的,倒是少见。”“我……我是逃难的秀才,”我颤抖着说道,
双手紧紧攥着怀里的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大雪封山,想在庙里避避风雪,
求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
牙缝里还塞着不知名的残渣,口气腥臭难闻:“逃难?正好,我们缺个伴。”我心里一紧,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三个汉子看起来凶神恶煞,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绝不是善类。但在这荒山野岭,我手无寸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反抗,只会死得更快。
“跟我们走,”刀疤脸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前面有个村子,能让你活下去。
”我半信半疑,但在这绝境之中,除了跟着他们,我别无选择。我跟着三个汉子走出山神庙,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每一步都陷到膝盖,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我的草鞋,
冻得我的脚失去了知觉,像是踩着两块冰块。风雪太大,能见度不足三尺,
我只能跟着他们的脚印走,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雪窟窿里。不知道走了多久,
脚下的路渐渐平缓,前面隐约出现了一片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像是鬼火一样,忽明忽暗。
“到了,”刀疤脸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道,“那就是人祭岭。”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风雪中,一个村落坐落在山谷里,几十座土坯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是一个个巨大的馒头。村里的灯火昏黄,
透过破旧的窗户纸映出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煤烟和淡淡的腐臭味,
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钻进我的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这村子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我疑惑地问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刀疤脸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村子走去。独眼龙和矮个子跟在后面,
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走进村子,我发现村里的道路两旁堆着高高的雪堆,
雪堆后面的土坯房门窗紧闭,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炊烟。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村民,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袄上补丁摞补丁,
有的甚至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棉絮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麻木,像是行尸走肉。他们看到我们,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打招呼,
也没有避让,仿佛我们只是空气。村里的道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像是干涸的血迹,被积雪半掩着,看得我心惊肉跳。在村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
树干粗壮,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树枝上挂满了冰凌,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冰剑。
老槐树上挂着十几个风干的人头,头发和胡须上都结着冰碴,五官扭曲,表情狰狞,
像是在临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有的眼球突出,有的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我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雪地里。刀疤脸把我带到村中央的一座土坯房里,
这座房子比其他的房子要大一些,看起来像是村里的祠堂。房间里很简陋,
一张土炕占据了大半空间,炕上铺着一层粗糙的稻草,稻草上落着一层灰尘,
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斑点。墙角堆着一些干柴,还有几个破旧的陶碗和陶罐,
陶碗上沾着干涸的污渍,看起来像是血迹。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老人坐在炕边,
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沟壑纵横的老树皮,皮肤呈深褐色,像是被鞣制过的皮革。
他的眼睛浑浊得像是蒙着一层灰,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老村长,带来一个书生,”刀疤脸说道,语气恭敬了许多,“品相不错,细皮嫩肉的,
应该能活几天。”老村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从炕边拿起一个陶碗,
从旁边的陶罐里倒了一碗浑浊的水递给我:“喝口水,暖暖身子。”我接过陶碗,
犹豫了一下。这水的颜色很怪,像是掺了什么东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红色,
而且碗上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但我实在太渴了,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嘴唇也裂开了几道血口子。最终还是喝了一口。水的味道有些怪异,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
还有一丝铁锈味,像是掺了血。我强忍着恶心,没有吐出来,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多谢村长。”我说道,把陶碗递还给老村长。“不用谢,”老村长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在人祭岭,想要活下去,就要付出代价。”我心里咯噔一下,
问道:“什么代价?”老村长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炕边的一个角落:“今晚你就睡在这里,
明天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我不敢多问,只能缩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外面的风雪声和老村长的呼吸声。老村长的呼吸很沉重,
像是一头年迈的野兽。我想起了村里的名字,想起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想起了老槐树上的人头,想起了村民们麻木的眼神,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像是骨头被折断的脆响,“咔嚓”一声,格外清晰,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哀鸣,
像是一只被宰割的羔羊,凄厉而绝望,然后迅速归于平静。我心里一紧,悄悄爬到门边,
透过门缝向外面望去。只见老村长和刀疤脸他们正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的雪地上,
躺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破烂的蓝布衣裙,
衣裙被撕破了好几处,露出了苍白的皮肤。她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雪地上,
脸上布满了泪痕和污垢,眼睛圆睁着,像是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她的身上有多处伤口,
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像是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刀疤脸手里拿着一把砍刀,
正在分割女人的尸体,动作熟练而残忍,像是在处理一头猪羊。他先砍掉了女人的四肢,
动作干净利落,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然后劈开了她的胸膛,把内脏取了出来,
放进旁边的一个陶盆里。老村长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陶碗,接住从尸体上滴下来的鲜血,
然后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像是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
独眼龙和矮个子则在一旁烧水,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冒着滚滚热气,
他们把女人的四肢放进锅里,开始煮肉,肉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肉香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我吓得浑身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嘴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我终于明白,
人祭岭为什么叫人祭岭,这里的村民,竟然以人肉为食!他们把人当成了牲畜,
当成了可以果腹的“食物”!我的干呕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老村长转过身,
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刀疤脸放下砍刀,大步向我走来,一把推开房门,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拖了出去。
我的膝盖磕在门槛上,疼得钻心,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跑?”刀疤脸冷笑一声,
露出一口黄牙,“到了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老村长走进房间,看着我,
语气平淡地说:“既然你看到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这大雪封山已经三个月了,
村里的粮食早就吃完了,牲畜也都杀了吃了,就连树皮和草根都挖光了。想要活下去,
只能靠‘两脚羊’。”“两脚羊?”我疑惑地问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沙哑,
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就是人,”老村长说道,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男人叫‘壮羊’,肉多耐吃;女人叫‘美羊’,肉质细嫩;孩子叫‘羔羊’,
味道鲜美;老人叫‘老羊’,肉柴难咽,但也能填肚子。自从明末战乱,
这山里就成了人间地狱,官府不管,乱兵劫掠,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你们这是吃人!是畜生!”我愤怒地喊道,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寒窗苦读十几年,
饱读圣贤书,从未想过,在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畜生?
”刀疤脸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打得我嘴角流血,脸颊**辣地疼,头晕目眩,“在这乱世,
能活下去就是天理!饿死和被人吃,你选哪个?”我被打得晕头转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
刀疤脸说的是实话,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活下去,真的很难。可是,吃人,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你是个秀才,识文断字,”老村长说道,“我们留着你,
还有用。从明天起,你负责记录‘猎物’的信息,还有村里的账目。如果你听话,
我们可以让你活下去,每天给你一口吃的;如果你不听话,就把你当成‘壮羊’,
分给村民们吃。”我看着老村长和刀疤脸凶狠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为了活下去,
我只能答应他们。我点了点头,说道:“我……我听话。”老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道:“很好。刀疤脸,带他下去休息,明天一早,让他开始干活。”刀疤脸松开我的衣领,
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摔倒在地上。他冷哼一声,转身跟着老村长走了出去。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屋顶的破洞,雪花从破洞里飘进来,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刺骨。
我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鸡叫都没有一声——村里的鸡早就被吃了。我就被刀疤脸叫醒了。
他递给我一件破旧的棉袄和一支毛笔、一张泛黄的纸,还有一个砚台。
棉袄上散发着一股霉味和血腥味,我强忍着不适穿在身上,稍微抵御了一些寒冷。
“老村长说了,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去地窖清点‘猎物’,
把他们的姓名、年龄、籍贯都记录下来。”我跟着刀疤脸走出房门,村里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风雪已经小了一些,但依旧很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们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
巷道两旁的土坯房都紧闭着门,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或者低语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到村西头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地窖,
地窖口用一块巨大的石板盖着,石板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扭曲的人脸,
又像是某种诡异的图腾,看得我心里发毛。刀疤脸推开石板,
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像是混合了腐烂尸体和鲜血的气味,差点让我窒息。
我忍不住捂住鼻子,想要后退,却被刀疤脸一把推了进去。地窖里阴暗潮湿,光线昏暗,
只能看到一排排的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几个人。他们大多面黄肌瘦,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有的甚至赤身裸体,蜷缩在笼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