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坐在书房里。凌晨一点。
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嗒嗒声,处理一份明天早会要用的项目预算。枯燥的数字在屏幕上滚动,他看得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滑过一点十五分。
手机屏幕在桌角突兀地亮了一下。不是电话,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贺凛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直到敲完最后一个数字,保存文档,关掉表格。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然后,他才像完成某种仪式般,伸手拿起那部冰冷的手机。
屏幕解锁。
一个没有保存名字的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只有一行字,像淬了毒的针,冷冰冰地躺在对话框里:
“贺凛,你头上能跑马。”
下面跟着一个视频文件,像一个等待引爆的炸弹。
贺凛的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顿了一秒。很短,短到几乎无法察觉。然后,他点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晃动得厉害,光线昏暗,充斥着嘈杂的背景音——震耳欲聋的土嗨音乐、男人女人放肆的尖叫、拍桌子的闷响。镜头显然是从人群里**的,角度很低,画面中心是两个人,被周围模糊扭曲的兴奋面孔包围着。
林棠。他的妻子。穿着他熟悉的裙子,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
还有许沉舟。那个名字,贺凛记得。林棠大学时的初恋,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此刻却像毒蛇般盘踞在画面里的男人。
画面里,林棠俯着身,曲线毕露,一只手用力捏着许沉舟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她的嘴唇紧紧贴在他的唇上,严丝合缝。她的脸颊红得异常,眼神迷离又带着一种放纵的、近乎疯狂的光。辛辣的酒液,正从她口中渡向许沉舟。一丝酒痕,顺着许沉舟的嘴角滑落,带着**的亮光。
周围是疯狂起哄的人群。赵志强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胖脸在镜头边缘一闪而过,拍着桌子,嘴型分明在喊“深一点!”。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结束在林棠松开许沉舟,猛地直起身,急促喘息着,舔着自己湿漉漉的嘴唇,眼神挑衅地扫视全场的那一刻。那眼神,贺凛从未在她眼中见过。
书房里死寂。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低微的、持续的嗡鸣,像垂死的喘息。
贺凛盯着定格的画面。林棠脸上那抹刺眼的、放纵的红晕,许沉舟嘴角那点未干的、闪着光的酒渍,还有那只扶在她腰侧、充满占有欲的手。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震惊,没有痛苦。像一尊被极寒冻住的石像。只有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这冰冷的机器。
他关掉视频。动作很稳。
目光落回那条文字消息:“贺凛,你头上能跑马。”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然后,他退出微信,打开手机通讯录。手指滑动,精准地找到一个名字:陈默。一个在通讯公司技术部门担任主管的老同学,一个能用技术手段解决“小问题”的人。
电话拨过去。响了三声,接通。
“喂?凛哥?”陈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快,“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陈默。”贺凛的声音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帮我查个通话记录。林棠的号码。今晚,八点到现在。所有呼入呼出,尤其是和这个号码的。”他清晰地报出许沉舟的手机号,数字从他嘴里吐出,带着冰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默显然完全清醒了,语气变得谨慎而为难:“凛哥…这…查私人通话记录,严重违规的,你知道…风险太大,我…”
“我知道风险。”贺凛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帮我查。后果我担。所有痕迹,处理干净。现在就要结果。”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
又是几秒的沉默。陈默似乎在权衡利弊,电话里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行。凛哥,我信你。你等我消息。十分钟。最多十分钟。”
“谢了。”贺凛挂了电话。没有多余的客套。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模糊而冷硬的轮廓。
书房里只剩下幽蓝的电脑屏幕光和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的微弱光晕。贺凛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眼。黑暗中,那十几秒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反复播放:交叠的唇,渡过的酒,挑衅的眼神,起哄的嘴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嗒。嗒。嗒。
像钝刀在神经上缓慢切割。
七分五十八秒。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陈默发来的一个加密文档链接。
贺凛点开链接,输入陈默随后发来的密码。
一长串的通话记录清单跳出来。林棠的号码。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迅速向下滑动,精准地过滤着无关信息。
找到了。
晚上9点47分。呼出。许沉舟的号码。通话时长:1分28秒。(同学会开始后不久)
晚上10点15分。呼入。许沉舟的号码。通话时长:3分12秒。(游戏进行时?)
晚上11点03分。呼出。许沉舟的号码。通话时长:0分49秒。(离开包厢后?)
最后一条记录,就在视频发送前二十分钟。
贺凛的目光停留在那三个刺眼的通话记录上。然后,他继续往下翻。
在更早的时间段,晚上8点30分左右,还有几条记录。
呼入。赵志强的号码。通话时长:5分18秒。
呼入。赵志强的号码。通话时长:3分07秒。
呼出。孙莉的号码。通话时长:2分45秒。
贺凛关掉文档。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拿起手机,拨了林棠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标准而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贺凛挂断。动作干脆。
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进了冰海。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拿起手机,又拨了一个号码。这次是快捷拨号,家里的座机。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漫长的忙音。
无人接听。
贺凛放下手机。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却与他此刻的心境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眼神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所有的风暴都被冻结在冰层之下。
然后,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不常用的旧手机,款式很老。他拿出来,开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像黑暗中睁开的另一只眼睛。
贺凛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只存着姓氏的号码:“王”。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每一个字都敲得清晰而冰冷:
“王,帮我盯个人。林棠。车牌号XXXXXX。今晚动向。实时报我。酬劳三倍。要干净。”
发送成功。
几秒后,回复来了,简洁得像电报:“收到。盯上后联系。”
贺凛把旧手机放在桌角。屏幕亮着,显示着短信界面,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关掉那份预算表。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
惨白的屏幕上,光标一下一下地闪烁,像等待指令的枪口。
贺凛的双手放在键盘上。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
他开始打字。
标题栏,他敲下三个名字,每一个键都像敲在棺材板上:
赵志强。许沉舟。林棠。
文档下方,光标安静地跳动,等待着接下来的内容。等待着,那即将倾泻而出的、精密而残酷的毁灭计划。复仇的齿轮,在死寂的书房里,开始无声而高速地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