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予夏相恋十年,戒指在她无名指上已经戴了三个月。
她却请假回老家,只为帮癌症晚期的初恋程屿完成举行婚礼的临终心愿。
我翻看她藏在旧行李箱里的婚宴照片时,她正穿着我们的情侣睡衣从浴室出来。
“阿衡,你听我解释……”
靳衡把最后一摞文件“啪”地一声拍在办公桌上,指尖残留着加班的微凉。窗外,城市灯火已次第点亮,汇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掠过手机屏幕——晚上九点十七分。予夏回她老家枫林镇,今天是第三天。
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阿衡?”林予夏的声音传来,背景有些空旷的安静,不像在热闹的家里。
“嗯,刚忙完。家里…都还好?”靳衡靠在椅背里,办公室的冷气吹得他后颈发凉。戒指在无名指上硌了一下,冰凉的金属感。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才响起林予夏的声音,带着点刻意轻松的尾音:“都好,都好。我妈就是有点小感冒,念叨着想我了,没啥大事。我过两天,嗯…大概后天就能回去。”
“你声音听着有点哑?累着了?”靳衡问,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啊?没…没有啊,”她似乎吸了下鼻子,“可能…可能这边风有点大,着了点凉。你放心,我没事。”她语速快了些,“阿衡,你吃饭没?别又光顾着加班忘了吃饭。”
“吃过了,外卖。”靳衡简短地回答,视线落在办公桌一角压着的两张音乐会门票上,是下周末的场次。他之前提过,林予夏当时眼睛亮了一下。“你妈…感冒严重吗?要不要多待两天?”
“不…不用!真不用!”她的否认来得有点急,“我妈好多了,真的。我后天肯定回去!票都买好了。”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阿衡,我好想你。”
靳衡看着桌上的门票,沉默了两秒。“嗯,等你回来。”他挂了电话。
回家路上,城市的喧嚣被车窗隔绝。靳衡打开公寓的门,玄关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线铺开,却驱不散屋里的冷清。空气里少了林予夏惯用的那款茉莉花香的沐浴露味道,只剩下一种空旷的、无人居住的尘埃气。
他换了鞋,走到客厅。林予夏收拾得很匆忙,沙发靠枕歪了一个。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角落。
那只旧得泛白的灰色硬壳行李箱,被塞在了沙发和墙壁的缝隙里,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一角暗红色的布料。那是林予夏大学时的箱子,笨重又占地方,靳衡早说过该扔掉,她却总说留着装点旧东西。
鬼使神差地,靳衡走了过去。他蹲下身,握住行李箱冰冷的金属拉链头,略一用力,“哗啦”一声,拉链彻底敞开。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几件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在最上面,下面压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靳衡皱了皱眉,伸手把那堆衣物拿开。
一件刺目的红,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被压在衣物最底下的,是一件折叠起来的、面料挺括的……中式礼服裙褂。正红色的底,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龙凤呈祥图案,袖口和裙摆滚着金边。即使只是这样团着,那股属于新嫁娘的、过于张扬喜庆的气息也扑面而来,与这间清冷的公寓格格不入。
一股寒气猛地从靳衡脚底窜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他像被那团红色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尖却碰到了硬硬的纸张棱角。
他死死盯着那团红,几秒钟后,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他再次伸出手,拨开了那件刺眼的裙褂。
下面压着一个簇新的、印着烫金囍字的红色硬纸盒。盒子没盖严,露出一叠照片的一角。
靳衡的手指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颤抖,抽出了那叠照片。
第一张,是合影。
背景是一间堂屋,墙上贴着褪色泛黄的旧年画,中间一个大红的双喜字格外扎眼。照片中央站着一对男女。女人穿着那件刚刚刺伤他眼睛的红色裙褂,脸上带着一种靳衡从未见过的、近乎虚浮的温柔笑意。她的头发精心盘起,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红绒花。
是林予夏。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很瘦,瘦得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穿着一身同样不合身的宽大黑色中式礼服,像套在一副骨头架子上。他努力挺直着背,但眼神里的枯槁和强撑的虚弱,透过照片都能清晰地传递出来。
程屿。林予夏那个埋在记忆深处、本该早已翻篇的初恋。
男人的一只手,正以一种宣告般的姿态,紧紧握着林予夏戴着红色婚戒的手。那枚廉价的红色塑料戒指,在照片粗糙的像素里,像一簇小小的、燃烧的毒火。
靳衡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那两只交叠的手上。戴在她无名指上三个月、属于他们的铂金指环呢?她取下来了?为了戴上这枚可笑的、一次性的塑料圈?
第二张,第三张……全是不同的角度。有两人向端坐在主位上的程屿父母鞠躬的;有林予夏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程屿低语的;有两人被一群穿着朴素的乡邻簇拥着敬酒的……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靳衡的神经。她的笑容,她的顺从,她身上那件属于另一个人的嫁衣……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叫嚣,嘲弄着他这三个月的幸福,嘲弄着他对未来的所有期待和规划。
十年。订婚三个月。换来一场她为别人披上的嫁衣。
冰冷的愤怒如同实质的液体,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挤压着心脏,带来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叠厚重的相纸捏碎。他维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只有胸口剧烈起伏的弧度,泄露着里面正在疯狂肆虐的风暴。
浴室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水汽率先漫了出来,带着熟悉的茉莉香。林予夏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珊瑚绒情侣睡衣,用干发帽包着湿漉漉的头发,哼着不成调的歌走了出来。她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放松后的慵懒。
“阿衡?你回来啦?”她声音带着笑意,目光随意地投向客厅角落,落在靳衡身上。
然后,她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笑意僵在脸上,一点点褪去,如同骤然冷却的石膏面具。她的视线定格在靳衡手里那叠摊开的、刺目的红色照片上,定格在他脚边敞开的旧行李箱里,那件再也无法隐藏的红色裙褂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予夏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恐和慌乱,像被猛地投入冰窟。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干发帽下的一缕湿发滑落到额前,水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蜿蜒出一道冰冷的痕迹。
“阿衡……”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你怎么……”她看着靳衡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暖意或促狭笑意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冰冷得如同结冻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黑暗风暴。
那眼神让她心脏猛地一抽,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你听我解释……”她几乎是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指甲下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靳衡没有动。他甚至微微扬起了唇角,那弧度极其标准,却没有任何温度,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解释?”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目光掠过照片上林予夏的笑容,掠过那枚扎眼的红色塑料戒指,最后落回到她煞白惊恐的脸上。“好啊。”
他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手指松开。那叠沉重的、如同烙铁般的照片,“啪”地一声,散乱地掉落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刺目的红色摊开一地,像一滩无声蔓延的血。
“理解。”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少许,眼底的寒冰却更加刺骨,声音清晰而缓慢地钻进林予夏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毕竟……临终心愿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