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阎烬破天荒地在家里吃了顿早饭。
长条形的胡桃木餐桌上,铺着岑雾精心熨烫过的亚麻桌布。两副精致的骨瓷餐具相对摆放,中间是简单的烤吐司、煎蛋、牛奶。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桌面和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飘散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这本该是一个宁静而美好的清晨。
岑雾坐在阎烬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看起来比昨晚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更明显了些,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空了力气的脆弱感。她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眼阎烬,又迅速垂下,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温热的牛奶杯壁。
阎烬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机器般的精准和冷漠。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昨晚厨房里那短暂而冰冷的对峙从未发生过。只有他握着刀叉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异常突出,泛着青白色。
“今天什么安排?”他切下一小块蛋白,送入口中,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岑雾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牛奶在杯壁上晃出小小的涟漪。她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地看向阎烬,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今天…是……”
“阎总,”一个冷静干练的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岑雾的话。
阎烬的助理林薇站在餐厅入口处,一身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阎烬的工作手机,脸上是公事公办的严谨:“九点半和宏远李总的视频会议已经准备好,资料我放在您书房了。另外,技术部那边关于新架构的紧急报告需要您十一点前过目签字,下午一点半飞海市的航班,VIP休息室已经预留好。司机十五分钟后到楼下。”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像一台设定好的精密仪器,汇报着阎烬今天密不透风的行程。
岑雾后面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看着林薇,又看向对面神色毫无波澜的丈夫,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握着杯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牛奶杯壁上留下清晰的指印。今天是她的生日。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来。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像濒死的蝶翼。
阎烬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异样,也仿佛没听到她刚才那半句被打断的话。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动作流畅自然。“知道了。”他对林薇点点头,目光甚至没有在岑雾身上停留一秒,“会议准时开始。”
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径直走向客厅,拿起昨晚随意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又拎起那个沉重的公文包。
岑雾依旧僵硬地坐在餐桌旁,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脆弱的石膏像。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冰冷和孤寂。
阎烬走到玄关,换上皮鞋。开门的声音响起,然后是脚步声远去,最后是电梯到达的轻微“叮”声。整个过程,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餐桌上那杯没喝完的牛奶,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岑雾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她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刚刚启动,平稳地滑入车道,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觉得彻骨的冷。她看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都市景象,眼神空洞,像失去了所有焦点。一种巨大的、被世界彻底遗弃的荒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颈侧那个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痕。昨晚阎烬那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穿了她。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交织着,在她心头翻搅。
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岑雾慢慢地转过身,走向卧室。她没有收拾餐桌,没有换下那身旧家居服,只是像一个游魂般飘回房间。她拉开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从一堆杂物下面,拿出一个旧手机。
开机,屏幕亮起。她没有看任何信息,只是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了一个号码。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一个温和低沉的男声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心,“雾?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对。”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岑雾一直强忍着的某种东西骤然崩塌了。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泄露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让人沉溺的包容:“别哭。告诉我,你在哪儿?在家?”
岑雾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巨大的委屈和孤独感像海啸般将她吞噬。在这个冰冷空旷的、被称为“家”的牢笼里,只有这个遥远的声音,给了她一丝虚幻的、喘息的缝隙。
“待着别动,”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过去接你。带你去个地方,透透气,好吗?”
岑雾依旧说不出话,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她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个旧手机,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