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那张A4纸的时候,我(林晚)的大脑有长达三分钟的空白。
胶质母细胞瘤,IV期。
这个拗口的词汇,医生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念出来,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说,手术意义不大,放化疗是姑息治疗,剩下的时间,三个月到六个月,“建议多陪陪家人,做点想做的事”。
我平静地接过那张宣判我死刑的“判决书”,折叠,放进包里。
医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奇怪我为什么不哭。
哭?我为什么要哭?
我,林晚,三十五岁。金牌商业尽职调查师,圈内人称“秘密挖掘机”。我的人生信条是“一切皆有痕迹,一切皆有漏洞”。我为上百家公司做过IPO前的风险排查,扒出过无数深埋在地下的雷。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像我做的报表一样,精准、强悍、一路向上,直到……直到这张纸的出现。
我花了十年时间,活成了别人眼中的“标杆”——年薪七位数,有房有车,自律、高效、情绪稳定。
但只有我知道,这份“情绪稳定”有多么令人作呕。
为了维护同学圈的“和谐”,我忍受着昔日“闺蜜”白芸挽着我前男友周逸的手,在我面前炫耀他们的“神仙爱情”;为了“孝顺”的名声,我供养着那些只会在我爸妈坟前哭穷、转头就拿我钱去堵伯的极品亲戚;为了“职业形象”,我眼睁睁看着当年窃取我毕业论文核心创意的班长王浩,成了“青年企业家”,还在台上大谈“原创精神”。
我活得像一个精密的仪器,压抑了所有的爱憎,只为了那份可笑的“体面”。
现在,我快死了。
那根紧绷了几十年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走出医院,刺眼的阳光让我有些眩晕。我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市中心最高端的商场。我刷爆了信用卡,买下了那条我觊AR了很久、但一直嫌太“张扬”的纪梵希小黑裙,还有那双能踩死人的红底高跟鞋。
我走进最贵的造型沙龙,告诉发型总监:“剪短,染成银灰色。我要最A的那种。”
傍晚六点,我推开了“金色大厅”的包厢门。
这是我们的十年同学聚会。
包厢里一如既往的乌烟瘴气。发了福的王浩正唾沫横飞地吹嘘他刚拿到的A轮融资;白芸依偎在新婚丈夫周逸身边,抚摸着鸽子蛋大的钻戒,抱怨着备孕的辛苦;其他人则围着他们,奉承、拍马,交换着廉价的商业互吹。
“呀,林晚来了!”
所有人安静了一瞬。他们被我的新造型震住了。在他们印象里,我永远是那个穿着得体黑白灰、化着精致淡妆、永远在微笑的“万金油”。
“林晚,你这是……受什么**了?”白芸夸张地捂住嘴,“周逸,你看,我就说林晚适合亮色吧。”
周逸,我的前男友,如今的“妹夫”,推了推金丝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皱起眉:“林晚,别闹,这么打扮不适合你。”
看,他还是那么自负,以为自己有权定义我。
我笑了。这是我确诊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我踩着红底鞋,走到主位,施施然坐下。
“不好意思,迟到了。”我端起一杯红酒,环视全场。
所有人都被我的气场镇住了。
王浩清了清嗓子,试图夺回主场:“林晚,听说你最近在竞标一个大项目?来,给大家讲讲,我们班的骄傲嘛!”
“项目?”我晃了晃杯中的液体,“不做了。”
“什么?”
“我辞职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疯了吧你!”王浩叫道,“你知道你那个位置多少人……”
“安静。”我轻轻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包厢瞬间鸦雀无声。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朋友圈。
编辑。
“【遗嘱】本人林晚,确诊脑癌晚期,预计存活三个月。名下所有资产(房产三套,现金及理财约两千万),将在我死后,平均分给在座的各位同学。哦,对了,我手里有在座各位的全部黑料,从大学到今天,一份没删。谁想继承这份遗产,游戏规则很简单:谁,先帮我‘清理门户’。具体任务,我会不定期发布。@王浩@周逸@白芸@李明@赵静……”
我按下了“发送”键,并选择了“仅这群人可见”。
下一秒。
包厢里,二十几部手机,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清脆的提示音。
“嗡——嗡嗡——”
提示音的交响乐,在死寂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同学聚会最尴尬的瞬间是什么?不是炫富被拆穿,也不是表白被拒绝,而是此刻——所有人同时低头看手机,然后在同一秒,又猛地抬头,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死死盯住同一个人。
那个“鬼”,就是我。
“林晚……你……你开什么玩笑?”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我记得他叫李明,在一家证券公司做高管)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笑声比哭还难听,“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是啊林晚,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快删了快删了,多不吉利啊!”
白芸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紧紧抓住周逸的胳膊,声音在发抖:“晚晚,你别吓我……癌症?这怎么可能……”
周逸的反应最快。他猛地站起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愤怒。他压低声音,用命令的口吻对我吼道:
“林晚!你到底在发什么疯?马上把这条朋友圈给我删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啊,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在我“死”的这一刻,他关心的不是我的病,而是这条朋友圈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删?”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82年的拉菲,这酒今晚喝起来,味道格外好。
“周逸,你凭什么命令我?”我笑了,“凭你是我前男友,还是凭你娶了我最好的闺蜜?”
“你!”周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班长王浩“啪”地一声把手机拍在桌上,他那张因为纵欲和酒精而显得浮肿的脸上,满是色厉内荏,“你这是敲诈!你这是威胁!你信不信我马上报警?”
“报警?”我点点头,表示赞许,“好主意。正好,我这份名单里,第一个要‘清理’的,就是你,王浩班长。”
我慢条斯理地,点开了手机相册。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位‘白手起家’的王总,他A轮融资的核心技术专利,是怎么来的吧?”
王浩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了一条新的朋友圈,依旧是@全体。
内容是一张截图。一张十三年前的、我的毕业论文的电子草稿,标题是《论边缘计算在物联网数据安全中的应用模型》。
紧接着,是第二张图。王浩公司官网上的专利介绍,标题一字不改。
“王浩,”我轻声说,但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包厢的每一个角落,“十三年前,你作为班长,帮我‘指导’论文,顺手拷走了我的U盘。这笔账,我一直没跟你算。现在,我没时间了。”
王...浩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A轮融资的投资方,和我是同一个圈子的!如果这份东西泄露出去……
“你……你血口喷人!林晚,你这是污蔑!”
“污蔑?”我笑了。我一个做尽职调查的人,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吗?
“别急。我手里还有你当时发给我的邮件,‘林晚,你这个模型思路很好,我帮你优化一下’。还有你后来申请专利时,伪造的原始数据和实验记录。哦,对了,还有你为了掩盖这件事,给你导师(也就是你后来的岳父)的银行转账记录。你猜,我把这些东西,打包发给你的投资方和你的老婆,会怎么样?”
“轰——”
全场彻底炸锅了。这已经不是“黑料”了,这是“炸弹”!
王浩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终于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
“不……不要……”他扑了过来,想抢我的手机,“林晚!晚晚!有话好好说!你想要什么?钱吗?我给你!我给你钱!”
我轻巧地侧身躲过,任由他扑了个空,摔在昂贵的地毯上。
“钱?”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马上就是个死人了,我要钱干什么?”
我转向其他人,那些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手机都快攥出水的“老同学”们。
“看,这就是你们的‘人生导师’。”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朋友圈的第三张图。
那张冰冷的、盖着鲜红印章的——
【胶质母细胞瘤IV期病理诊断报告】
“现在,还有人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包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周逸和白芸的脸色,比那张诊断报告还要白。他们终于意识到,一个将死之人的疯狂,是没有任何规则可言的。
我重新坐下,优雅地切开面前的牛排。
“别站着了,各位。”我微笑着说,“游戏,才刚刚开始。谁想第一个拿到‘入场券’,帮我把王浩班长‘清理’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