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偏院的蔷薇,在林婉柔的精心照料下,果然在次年春末夏初时,
开出了第一簇娇艳的花朵。不再是墙角顽强的几点新绿,而是有了灼灼之势。
京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高崇、柳文轩等伏法,淑贵妃党羽被连根拔起,
朝堂上下经历了一番清洗,风气为之一肃。皇帝对宁王府多了几分宽和,赏赐不时,
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萧玦依旧深居简出,
林婉柔也仍是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宁王妃,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宴翻案,只是昙花一现。
然而,潜流总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这日,萧玦收到一封来自北境的密信。
信是他昔日一位重伤退役、隐姓埋名在老家的亲兵所写,字迹潦草,透着焦急与恐惧。
信中提及,北狄近来异动频繁,边境数个互市屡遭不明马匪洗劫,而驻守边关的将领中,
似乎有人与这些马匪暗通款曲,压下了消息。更让他心惊的是,信尾模糊地提到,
曾在马匪遗落的物品中,见到过与当年雁回谷敌军所用相似的狼头图腾印记。
“狼头图腾……”萧玦指尖捏着信纸,眸色沉郁如夜,“淑贵妃虽倒,但这藏在军中的蛀虫,
并未清理干净。”甚至可能,淑贵妃当年也并非唯一的幕后之主,
她或许只是一只被推在前台的手。林婉柔为他换上新茶,目光扫过信纸,
眉头微蹙:“边关不稳,最终受苦的是百姓。而且,若真与当年雁回谷的敌人有关,
他们沉寂多年再次活跃,所图必然不小。”“朝廷如今看似安稳,
但太子与几位年长皇子之间的暗斗从未停歇。若此时边关生乱,
内忧外患……”萧玦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凶险。他们扳倒了淑贵妃,
却可能触及了一个更庞大、更隐蔽的利益网络。“师兄想怎么做?”林婉柔看向他。她知道,
萧玦的心从未真正离开过那片他曾经浴血奋战的沙场。萧玦沉默良久,推动轮椅来到窗边,
望着院中那簇盛放的蔷薇,缓缓道:“我不能亲自去北境,但这火苗,不能任其燎原。
需要有人去查,去拿到确凿的证据,捅到陛下面前。”他转过身,
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婉柔:“但此事比之前更加凶险,边关势力盘根错节,
那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林婉柔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看着窗外,
声音平静却坚定:“师兄忘了,我也并非养在深闺的娇花。
论用毒、论机变、论对江湖三教九流的了解,我或许比王府侍卫更合适。而且,”她顿了顿,
“我父亲当年在北境军中,并非没有留下几个可信的旧部。虽然时隔多年,但总是一条路子。
”萧玦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递上合离书来保护的“契约新娘”。
她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师妹,是心思缜密的伙伴,更是他灰暗生命中骤然亮起的一抹暖色。
他深知北境之行的危险,却也明白,她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好。
”他最终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千言万语的担忧化作一句叮嘱,“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计划迅速制定。林婉柔以“回江南祖宅探望族亲”为由,光明正大地离开了京城。
随行的除了阿丑,还有萧玦精心挑选的几名绝对心腹,扮作护卫和仆从。车队出了京城后,
并未南下,而是绕道一路向北。与此同时,宁王府内,萧玦再次“病重”,闭门谢客。实则,
他动用这些年暗中经营的所有力量,为林婉柔远程提供情报支援,
并开始秘密梳理北境军中的关系网,甄别哪些人尚可信任,哪些人需要警惕。北境的风沙,
远比京城凛冽。林婉柔一行人扮作收购皮货的商人,进入了边境重镇“云朔城”。
这里鱼龙混杂,各族商人、兵痞、流浪汉汇聚,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皮革和隐隐的血腥气。
她并未急于联系父亲可能的旧部,而是带着阿丑,每日混迹于茶楼、酒肆、赌坊,
看似打听皮货行情,实则收集着关于马匪、边军以及互市的各种零碎信息。她很快发现,
云朔城的守将,都督周显,是个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缜密之人。
他对互市屡遭劫掠表现得忧心忡忡,增派了巡逻,但收效甚微。城中关于马匪的传言很多,
有人说他们来去如风,有人说他们装备精良,不像普通匪类。
在一家三教九流汇聚的“老马记”酒馆,
林婉柔凭借一手不着痕迹的套话技巧和偶尔显露的、恰到好处的“豪爽”,
从一个嗜酒如命的退役老斥候口中,套出了一个关键信息:马匪每次行动,
似乎总能精准避开边防军的巡逻路线,而且,他们抢劫的目标,除了钱财,
有时还会带走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铁器、药材。“铁器、药材……”林婉柔心中一动,
这与军用物资隐隐挂钩。几天后,机会终于来了。一支小型商队在城外三十里处遭劫,
幸存者逃回云朔城哭诉。林婉柔立刻带着阿丑和两名护卫,以“查看货损、评估行情”为由,
赶往出事地点。现场一片狼藉,货物被抢掠一空,地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林婉柔仔细勘查,
在一辆倾覆的货车底部隐蔽处,发现了一枚深深嵌入木板的——狼头镖!
与信中描述的图腾一模一样!她小心取下镖,正准备细看,突然,
侧后方山林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弓弦震动声!“小心!”林婉柔猛地推开身边的阿丑,
自己则就势向旁一滚!“咻!”一支利箭擦着她的衣袖飞过,深深钉入她刚才站立的地面。
“有埋伏!保护夫人!”护卫立刻拔刀,将林婉柔护在中间。林中窜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
身手矫健,刀法狠辣,直奔林婉柔而来,目的明确——灭口!林婉柔眼神一冷,
袖中滑出数枚毒针,手腕一抖,寒星激射!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闷哼一声,倒地抽搐。
阿丑虽哑,动作却极快,抽出腰间软剑,与一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招式刁钻狠辣。
护卫们也拼死抵抗。但黑衣人显然都是好手,人数又占优,眼看就要形成合围。
林婉柔且战且退,心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法。就在此时,官道另一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盔甲鲜明的边军骑兵疾驰而来,为首者是一名年轻小将,看到此地情形,
大喝一声:“何方匪徒,敢在云朔城外行凶!给我拿下!”黑衣人见边军到来,唿哨一声,
毫不恋战,迅速遁入山林。那小将带人追了一程,无功而返,下马来到林婉柔面前,
抱拳道:“在下云朔城巡防营校尉韩青,夫人受惊了。可是入城的商人?
”林婉柔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脸上适当地露出后怕与感激:“多谢韩将军救命之恩!
小妇人确是来此收购皮货的,不想遇上这等祸事……”她目光扫过韩青及其身后的士兵,
心中却是一凛。这些边军来得未免太“及时”了些。韩青安排士兵护送林婉柔一行人回城。
回到落脚客栈,关上房门,林婉柔摊开手心,那枚狼头镖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阿丑,
你觉得那位韩校尉,如何?”她轻声问。阿丑想了想,用手比划:眼神很利,
看我们的马车看了很久。林婉柔点了点头。她也注意到了,韩青在询问她时,
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们马车车轮上沾染的、特定区域的泥土痕迹。“看来,
这云朔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林婉柔收起狼头镖,眼神锐利,
“有人不想我们查下去,甚至可能……我们一到,就被盯上了。”她走到窗边,
望着北境荒凉而壮阔的夜空。师兄在京城独自支撑,她在这里步步惊心。但这团迷雾,
必须拨开。这星星之火,绝不能让其酿成焚城之灾。回到客栈,林婉柔立刻让阿丑检查行囊。
果然,在存放银钱的匣子夹层里,
发现了一小撮不属于他们的、带着淡淡马厩草料气味的尘土。她们的行踪,从踏入云朔城起,
就已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下。“看来,我们这位‘救命恩人’韩校尉,并不简单。
”林婉柔捻着那撮泥土,眼神冰冷。如此迅速的救援,精准的找到她们的位置,
再加上这被放入行囊的“标记”,韩青即便不是对方的人,也定然知晓内情,
甚至可能奉命监视。她当机立断,不再试图联系父亲那些可能早已变节或处于监视下的旧部。
对方显然已经察觉了她的意图,守株待兔只会自投罗网。“我们必须拿到更直接的证据,
指向军中高层,并且,要快。”林婉柔对阿丑和几名心腹护卫低声道,
“他们今日敢在城外直接灭口,说明我们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敏感处,下一次动手只会更狠。
”她取出一张简易的北境地图,指尖点在一个名为“黑石谷”的地方。
这是从那个老斥候口中套出的、马匪可能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且靠近边境线。“我们不能等他们来找我们,要主动出击。”林婉柔目光决绝,“去黑石谷。
若能抓到活口,或者找到他们与边军往来的物证,才能打破僵局。”当夜,
林婉柔一行人便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朔城,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故意留下了一些向南走的痕迹,实则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前往黑石谷方向。与此同时,
一封加密的密信,通过萧玦建立的秘密渠道,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信中,
林婉柔将云朔城的情况、韩青的疑点以及黑石谷的计划尽数告知萧玦,
并请求他在朝中设法施压,至少让北境军方不敢明目张胆地大规模围剿他们。
北境的风沙愈发酷烈。黑石谷位于一片荒凉的戈壁深处,怪石嶙峋,山路崎岖。
林婉柔等人弃了马车,扮作迷路的行商,徒步潜入。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搜寻和潜伏,
他们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马匪的踪迹。那里有临时搭建的窝棚,
残留着篝火的灰烬,以及一些散落的、与中原制式不同的箭矢和破损的皮甲。“夫人,
看那里。”一名擅长追踪的护卫压低声音,指向窝棚后方。那里有几道清晰的车辙印,
深深陷入地面,绝非驮马所能留下。车辙旁,还散落着几粒……军粮中特有的干粟米。
林婉柔心中一凛。马匪用上了需要骡马大车运输的物资,甚至可能配备了军粮!
她示意众人分散隐蔽,耐心等待。直到第三天黄昏,山谷外传来马蹄和车轮的辘辘声。
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马匪,押送着几辆满载货物、覆盖着油布的大车,进入了山坳。
与寻常匪类不同,这些人纪律性颇强,分工明确,卸货、警戒,井然有序。
更让林婉柔瞳孔收缩的是,在那群马匪中,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换上了匪徒的皮袄,但那身形和走路的姿态,
分明就是云朔城巡防营校尉,韩青!他正与一个头领模样的虬髯大汉低声交谈,
隐约有“将军”、“货”、“小心”等词眼随风飘来。机会稍纵即逝!林婉柔知道,
必须抓住韩青与马匪接头的现行!她打了个手势,
阿丑与护卫们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向负责外围警戒的几名马匪。“动手!
”林婉柔一声低喝,身形如电,直扑韩青!袖中软剑弹出,化作一道寒光,直取其咽喉!
韩青反应极快,猛地侧身避过,反手拔刀,脸上尽是惊怒:“是你们?!找死!
”虬髯大汉也怒吼一声,挥舞着鬼头刀带人围了上来。霎时间,山坳内刀光剑影,
厮杀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林婉柔剑招狠辣,专攻韩青要害。韩青武功不弱,
但显然没料到林婉柔有如此身手,一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韩青格开一剑,厉声喝问。“取你狗命的人!”林婉柔冷笑,攻势更急。她必须速战速决,
一旦缠斗过久,引来更多马匪或边军,他们必将全军覆没。
阿丑和护卫们也拼死挡住其他马匪,为林婉柔创造机会。缠斗中,林婉柔觑准一个空档,
软剑如毒蛇般缠向韩青手腕,另一只手疾射出一枚麻痹筋骨的毒针!韩青躲闪不及,
手腕被剑锋划伤,同时小腿一麻,动作瞬间迟滞。就是现在!林婉柔欺身而上,
剑尖直指其心口,厉声道:“说!是军中哪位将军指使你勾结马匪,劫掠互市,资敌叛国?!
”韩青脸色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恐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突然!
“咻——啪!”一枚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夜空,
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上炸开一团醒目的绿色焰火。是求救信号!
虬髯大汉在混战中放出了信号!“不好!他们的援兵马上就到!”一名护卫急声道。
林婉柔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耽搁。她剑尖往前一送,刺入韩青肌肤半分,
鲜血瞬间涌出:“说!”韩青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终于崩溃,嘶声道:“是……是周都督!
是周显将军!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他说……说这是为了……为了……”他的话未能说完。
远处,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微微震颤。火光点点,如同蔓延的星火,
正迅速朝着黑石谷包围而来!看那规模,绝不止百人!周显!云朔城最高军事长官!
果然是他!“夫人!快走!”护卫们奋力砍杀,试图撕开一个缺口。林婉柔知道,
此刻已无法带走韩青。她当机立断,一剑柄将他敲晕,迅速在他怀中摸索,
摸出一块代表身份的铜牌和一张折叠的、盖有周显私印的物资调令!“撤!
”她将证据塞入怀中,毫不犹豫地下令。一行人且战且退,
凭借对地形的短暂熟悉和林婉柔布下的毒障、暗器,勉强冲出了山坳,
没入漆黑的戈壁石林之中。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熊熊燃起的火把长龙。
林婉柔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片喧嚣的火光,将怀中那份沉甸甸的调令握得更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