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悦酒店，光是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更别提那直插云霄的气派了。苏洛棠站在楼下，仰头望了望，玻璃幕墙反射着惨白的天光，晃得人眼晕。昨儿那场暴雨倒是把空气洗刷干净了，可吸进肺里，还是凉飕飕的，带着一股子不属于她的奢靡味儿。

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身素色连衣裙，料子普通，剪裁也简单，跟这地方格格不入。不是没想过打扮一下，至少别太丢份儿。可转念一想，打扮给谁看？给那个即将用钱买断她一年自由的人看？算了，没必要。她苏洛棠今天来，不是来相亲的，是来签卖身契的。

顶楼咖啡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侍者引着她走向靠窗的位置，脚下地毯软得像是能吞掉所有声音。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梁牧野。

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渺小的城市轮廓，身姿挺拔，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哪怕只是个背影，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苏洛棠心里紧了一下。照片上看过，财经杂志上登过，但真人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不一样。五官深刻，线条硬朗，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没什么温度，看人的时候像能把你看穿。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但也更冷，像一块精心雕琢却捂不热的寒冰。

“苏**。”他开口，声音倒是低沉悦耳，可惜没什么起伏，跟播报新闻似的。“请坐。”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切入正题。也好，省得浪费彼此时间。苏洛棠在他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待宰的羔羊。

侍者送上柠檬水，悄无声息地退下。梁牧野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动作流畅，不带一丝感情。

“这是婚前协议。”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看一下。重点是第一条和第三条。”

苏洛棠垂下眼，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条文上。纸张质感很好，上面的字却像一根根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第一条：本合同婚姻有效期为一年，自登记之日起计算。期满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

第三条：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互不干涉彼此私生活（必要的公众场合配合除外）。乙方（苏洛棠）须履行妻子名义下的义务，包括但不限于陪同出席社交活动、维护双方公众形象等。

一条条，一款款，把她未来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框得死死的。名义上的妻子，公众场合的演员，一年后就被丢弃的棋子。真是……清晰得残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下去，不能露怯。看到关于财产的部分，她心里冷笑，苏家现在这烂摊子，还有什么财产可供分割？全是梁牧野单方面的施舍和限制。

“看完了？”梁牧野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好像没什么耐心。

苏洛棠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基本上看完了，梁先生真是…思虑周全。”

这话带着点刺，但梁牧野好像没听出来，或者根本不在意。“既然苏家接受了条件，这些是必要的保障。”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一种警告，“我希望苏**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苏家需要钱救命，他梁牧野需要什么？一个听话的、不惹麻烦的、临时妻子？也许是为了应付家族催婚，也许是为了某个商业项目需要稳定的形象，谁知道呢。反正，她没资格问。

“我明白。”苏洛棠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平稳，“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梁牧野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她还会提条件。“说。”

“第一，在这一年里，我要进入苏氏企业的管理层，拥有实际决策权。”这是她最后的坚持，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就这么垮了，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她也要试试亲手把它拉回来。

梁牧野看着她，目光里多了点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评估这个条件的价值和风险。“可以。但我的人会监督资金流向。”他答应得很干脆，这倒让苏洛棠有些意外。

“第二，”她继续说，指甲悄悄掐着手心，“一年期满，我离开时，要自由。你不能以任何理由阻拦。”

这一次，梁牧野沉默了几秒。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苏洛棠屏住呼吸，生怕他拒绝。这关乎她最后的退路。

“可以。”他终于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完成了一项无聊的确认，“协议解除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但砸得生疼。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只能说明，在他眼里，她苏洛棠根本无足轻重，一年后是走是留，他毫不在意。

“那就没问题了。”苏洛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梁牧野递过来一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钢笔：“签字吧。”

苏洛棠接过笔，笔身冰凉，沉甸甸的。她翻开协议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还空着。她顿了顿，然后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苏洛棠。三个字，写得异常缓慢，也异常用力，几乎要透纸背。

这不再是她的名字，这是她卖给梁家一年的价码。

签完字，她把笔和协议推回去。梁牧野接过，扫了一眼她的签名，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也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字体遒劲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见。”他收起属于他的那份协议，站起身，“我的助理会联系你，安排后续事宜。”

这就完了？前后不到半小时，她就把自己给“卖”了。没有鲜花，没有仪式，只有一份冷冰冰的合同和一句公事公办的交代。

梁牧野已经准备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苏洛棠突然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梁先生，我能问问…为什么是我吗？”

她想知道，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人，为什么偏偏是陷入绝境的苏家，为什么偏偏是她苏洛棠？

梁牧野脚步停住，侧过半张脸，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回答简短而直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因为省事。”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

省事…

苏洛棠愣在原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是啊，苏家走投无路，不会有过多的要求和纠缠；她苏洛棠为了家族，只能逆来顺受，不敢惹是生非。可不就是最“省事”的选择吗？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比昨天面对亲戚们的逼迫时更甚。至少那些逼迫还带着点所谓“亲情”的遮羞布，而梁牧野，连这层布都懒得给她。

她端起桌上的柠檬水，猛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酸涩感**着喉咙，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尖叫或者大哭的冲动。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阳光灿烂。可苏洛棠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窖里，四周都是透明的墙壁，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一丝暖意。

明天，她就要和这个冷得像冰的男人，成为法律上的夫妻了。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