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遥拎着两个旧帆布包，站在公寓楼下。阳光斜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她没再回头看校门的方向，只是将肩上的包往上扶了且，指尖触到布料边缘磨损的线头。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程母发来的消息：“地址已发，沈砚不会去接你，别迟到。”她没回，把手机塞进兜里，输入密码推开单元门。

电梯直达二十八层。走廊空旷安静，只有她布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门锁打开后，屋里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冷调的空气，像是从未有人住过。客厅极简，灰白主色，沙发套得整整齐齐，茶几上连杯水都没有。她拖着包走进次卧，门框边贴着一张打印纸：“水电密码/勿动实验室样本”，字迹冷峻工整。

她把包放在床边，解开拉链，取出一个用旧布包裹的小瓶，里面插着几支干枯的野菊。这是她从老屋窗台上带来的。她把银簪轻轻别进花茎之间，簪头那朵旧梅花朝向床头。窗外风掠过楼宇间隙，吹动窗帘一角。

天黑前她去超市买了些米面和调料。厨房干净得近乎陌生，锅具排列整齐，标签分类清晰。她拿出锅准备煮面，手刚碰到燃气灶旋钮，发现旁边贴着另一张便签：“用大火前先排气三十秒”。她顿了顿，照做。面条快熟时，水潽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关火，听见客厅传来开门声。

沈砚站在玄关，风衣肩头还带着晚风的凉意。他看了眼厨房，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用错锅了，”他说，“那个是实验消毒专用。”声音不高，也不带情绪。她点头，把面倒进另一个锅重新加热。他没再说话，径直走向书房，关门声很轻。

夜里她睡得不踏实。凌晨两点，听见厨房有轻微响动。她没起身，只听见水龙头开了又关，接着是冰箱门合上的轻响。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时发现玄关鞋柜旁多了杯豆浆，纸杯外贴着一张小纸条：“楼下买的，别空腹。”

她盯着看了几秒，没立刻拿。洗漱完才走过去，指尖触到纸杯，还有余温。她拿出手机，打开两人唯一的微信群，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附了一句：“谢谢沈同学。”

群聊安静了几分钟，头像始终灰着。她把豆浆放进微波炉热了三十秒，坐在餐桌前慢慢喝完。杯底压着的纸条被她收进笔袋，和上课笔记放在一起。

中午她回了一趟老城区的摊位。母亲生前摆摊的地方已被清理，只剩一块水泥台。她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台面，把最后一点干桂花撒在角落。回来时路过小区门口的早餐铺，犹豫了一下，买了两份豆浆和几个包子。上楼后，她在冰箱上贴了新便签：“电费预存200元，AA记账。”下面夹着一张手写明细。

第三天清晨，她醒来时门口又多了杯豆浆。这次纸杯上没贴纸条，但杯盖压着一张折叠的便利贴。她展开，是沈砚的字：“燃气阀我调过了，你上次开太大。”

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把豆浆拿进屋，拍照发群：“收到，下次我注意。”这次不到十秒，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停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发来。

周五下午，她收到程雨棠的短信：“有空吗？云栖茶室，我请客。”她回了个“好”，没多问。

云栖在城西一栋老楼顶层，落地窗外是整片江景。程雨棠已经坐在靠窗位，穿一身米白套装，发丝一丝不乱。侍应生端上龙井时，轻声唤她“程**”，语气熟稔。

“这家店开了八年，”程雨棠搅了下茶，“我每年生日都来。”她抬眼看向程知遥，“你呢？最近住得还习惯？”

“还行。”程知遥点了杯奶茶，吸管戳进杯盖。

“沈砚那人，”她笑了笑，“看着冷，其实挺讲究。他从不参加聚会，连学生会活动都懒得去。可去年樱花节，他破例陪我走了全程。”她顿了顿，指尖轻抚杯沿，“他笑起来很好看，可惜……只对我。”

程知遥没抬头，看着奶茶里的珍珠缓缓沉下。她记得那晚他站在厨房门口，风衣未脱，眼神清冷，却在她煮糊面条时低声说了句“锅要换”。她记得清晨玄关那杯豆浆，纸杯边缘微微压皱，像被攥过又松开。

她抬眼，语气平缓：“哦，他今天早上给我带了豆浆。”

程雨棠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纸杯都凉了，他还记得贴纸条。”程知遥继续说，“说别空腹。你喝过他买的早餐吗？”

茶匙轻轻磕在瓷杯内壁，发出一声脆响。程雨棠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他对你……倒是细心。”

“可能是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吧。”程知遥把吸管转了个方向，“总得有点基本照顾，不然连水电费都算不清。”

程雨棠指尖捏着茶匙，指节微微泛白。她低头吹了口气，茶面荡开细小的波纹。“你知道吗，他以前从不记得别人喝什么。”

“现在也未必记得。”程知遥笑了笑，“他连我喝奶茶都不知道，买的是无糖豆浆。”

程雨棠没接话。窗外江水缓缓流动，一艘货船正驶过桥洞。

程知遥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两人微信群的界面。最新一条是她发的照片，沈砚终于回了两个字：“不客气。”

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对面。“其实我不指望他多热情。但至少——”她顿了顿，“他记得我空腹不能喝凉的。”

程雨棠的手指在桌下收紧，指甲擦过裙面。

程知遥站起身，拎起包。“我待会还有课，先走了。”

“等等。”程雨棠叫住她，“你真觉得……他对你不一样？”

程知遥回头，阳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那朵旧梅花微微反光。

“我不知道。”她说，“但至少，他开始记得生活里的小事了。”

她转身走向电梯间，脚步平稳。身后茶室门关上，玻璃映出她独自离去的身影。

电梯下行时，她从包里摸出那张写着“不客气”的手机截图，放大，看了两秒，然后锁屏。

走出大楼，风迎面吹来。她抬手扶了扶发间的银簪，发现簪尾有些松动。她没急着修，只是将它轻轻按了按，继续往前走。

街角早餐铺的蒸笼正冒着白气，她停下脚步，买了两杯豆浆。

上楼时，她在冰箱前站定，取出笔，在新便签上写下：“今日早餐已购，费用平分。”便签压在纸杯下，边缘整齐。

她转身准备回房，眼角余光瞥见书房门缝下透出一线灯光。

门开了条缝，沈砚站在里面，手里拿着她的那张电费明细。

他抬头看她，目光停在她发间的银簪上，又缓缓移开。

“下次，”他说，“不用记这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