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岳母当众把蛋糕拍在我脸上:“吃软饭的,也配过纪念日?”妻子林可欣笑着挽起闺蜜:“妈,别为难他了,他也就这点用处了。”全屋哄笑。当晚,我就在她虚掩的房门外,听见她对律师说:“想办法让他净身出户,越快越好。”我擦掉脸上的奶油,无声地笑了。他们不知道,三小时前,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顾先生,您继承的境外信托基金已激活,总额:100亿美元。」
刀尖最后一次划过木纹,碎屑簌簌落下。
我对着灯光举起掌心里的小像——女人侧脸温柔,发丝被风吹起的弧度,和初见那天一模一样。
三年了。
木头是我在建材市场角落捡的边角料,紫光檀,硬得崩断过三把刻刀。每晚等全家睡了,我就在储物间那盏破台灯下刻,手上新伤叠旧伤。
但我心里是暖的。
今天是我和林可欣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把小像仔细装进绒布盒,塞进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口袋。经过客厅镜子时,我停下脚步。
镜子里的人,三十岁,头发理得短而规矩,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微讨好的笑。衬衫领子磨出了毛边,袖口有洗不掉的墨渍。
我抬手,用力揉了揉脸,把那笑容揉散。
又慢慢扯起嘴角。
“这样好,”我对自己说,“顾清寒,今天要高兴。”
林家别墅灯火通明。
我推开门时,笑声像潮水一样泼过来,又在我脚边戛然而止。
“哟,功臣回来了?”岳母王美凤坐在真皮沙发正中央,翘着腿,新做的指甲在灯光下闪着艳红的光,“我还以为你记不得今天什么日子呢。”
客厅里坐满了人。林可欣的姑姑、舅舅、几个表亲,还有她弟弟林浩带来的几个狐朋狗友。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雪茄烟味。
林可欣坐在她母亲旁边,穿着月白色的真丝长裙,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她正偏头和闺蜜苏婉说话,听到动静,抬眼瞥了我一下。
那眼神像扫过一件家具。
“妈,”我赔着笑走过去,“路上有点堵车。”
“堵车?”王美凤嗤笑,“你那破电动车,堵不堵有区别吗?行了,别杵这儿碍眼,去厨房看看刘妈菜做好了没。”
“哎。”
我应声往厨房走,经过林浩时,他忽然伸脚。
我没防备,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绒布盒飞出去,“啪”地掉在地毯上。
“哎呀,不好意思啊姐夫,”林浩咧着嘴笑,故意扬高声调,“没看见你这大忙人——手里拿的什么宝贝啊?该不会是给姐的礼物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我弯腰去捡,林浩却抢先一步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这么轻?该不会是空盒子吧?”
“小浩,别闹。”林可欣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还给他。”
林浩冲我挤挤眼,打开了盒子。
紫光檀小像在客厅水晶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刻工细,连睫毛的弧度都清晰。
安静了两秒。
“就这?”王美凤先笑出声,“顾清寒,结婚三周年,你就送我女儿一块烂木头?”
“妈,这不是烂木头,是紫光檀……”
“我管你什么檀!”她劈手夺过小像,看都没看,随手往后一扔。
小像划过一道弧线。
坐在角落的保姆刘妈慌忙伸手接住,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刘妈,赏你了。”王美凤挥挥手,像赶苍蝇,“摆灶台上当个装饰,也算他没白忙活。”
哄笑声炸开。
姑姑掩着嘴:“清寒啊,不是姑姑说你,可欣嫁给你是低嫁,你这心意……也太寒酸了。”
舅舅摇头:“年轻人,心思要用在正道上。你看看小浩,上个月刚给他妈买了条金项链。”
林浩那群朋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站在客厅中央,手指蜷进掌心,指甲抠进肉里。
疼。
但比不上胸腔里那股闷痛。
我看向林可欣。
她正低头抚平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侧脸平静,甚至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嫌吵。
“好了,”她终于抬起头,对王美凤说,“妈,别为难他了。他也就这点能力。”
又转向我,语气温和,却像刀子:“清寒,去帮刘妈摆碗筷吧。大家饿了。”
“对对对,吃饭!”林浩跳起来,揽住一个朋友的肩,“今儿高兴,我开了瓶我爸收藏的好酒,哥几个不醉不归!”
人群簇拥着走向餐厅。
我站在原地,看着刘妈小心翼翼把小像放在鞋柜上,对我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我扯了扯嘴角。
没事。
我对自己说。
宴席开始。
我自然被安排在长桌最末尾,挨着上菜的位置。左手边是林浩的朋友,染着黄毛,浑身酒气。
主位上,林建国——我岳父,端着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家庭和睦”、“欣欣幸福”,眼睛却没往我这边瞟过一次。
王美凤倒是热情,不停地给林可欣夹菜:“多吃点,你看你瘦的。也不知道某些人怎么照顾的。”
“姐,这鲍鱼汁你尝尝,特意为你订的。”林浩献宝似的舀了一大勺,放进林可欣碗里。
“谢谢小浩。”林可欣笑了,那笑容真切许多。
我沉默地扒着碗里的白饭。
面前的菜盘是空的。没有人给我转菜,我也不想伸筷子去够。
“哎,姐夫!”林浩忽然敲敲桌子,所有人都看过来。
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今天这么高兴,你不得表演个节目,助助兴?”
我放下筷子:“我不会表演。”
“怎么不会?”黄毛在旁边起哄,“浩哥上次不是说,你学狗叫学得特别像吗?来来来,叫两声,我给红包!”
他掏出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拍在桌上。
“汪汪!叫啊!”另一个寸头跟着喊。
桌上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王美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我对林可欣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他是咱们家的开心果吧?”
林可欣没笑。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种细微的、复杂的东西。像是难堪,又像是……厌倦。
“够了。”她轻声说,但没多少力度。
“姐,你别扫兴嘛!”林浩不依不饶,拿着那张钞票走到我旁边,在我眼前晃,“一百块,顶你两天工资了吧?叫一声就行,怎么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被酒气熏红的脸。
看着满桌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着林可欣微微别过去的脸。
看着王美凤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
看着林建国事不关己地抿酒。
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我慢慢站起来。
林浩以为我妥协了,笑容更得意:“这就对了嘛,识时务——”
“我出去透透气。”
我打断他,推开椅子,径直走向阳台。
身后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嘘声和嘲笑。
“装什么清高!”
“就是,给脸不要脸……”
我把那些声音关在玻璃门后。
夜风很冷。
我趴在栏杆上,大口呼吸,试图把胸腔里那股翻腾的灼热压下去。
三年。
入赘林家三年,我活得像个笑话。
结婚时,林家公司正需要个“可靠”的人挂名持股,规避风险。我家境清寒,父母早逝,性格“老实”,成了最好的人选。
婚礼办得盛大,岳父在台上握着我的手说:“清寒,以后就是一家人。”
我信了。
我辞了原来的工作,进了林家建材公司当个闲职。每天最早到,最晚走,干着最杂的活。我学记账,学看合同,学应酬喝酒,吐到胃出血也不敢吭声。
我以为努力能被看见。
我以为真心能换真心。
直到听见王美凤对亲戚说:“养条狗还知道看家,他?呵,也就是个摆设。”
直到发现林可欣的衣柜里,永远没有我买得起的衣服。
直到每次家庭聚会,我都固定坐在这个角落。
我掏出手机,屏幕漆黑。
没电了。
也好。
我转身想回屋拿充电宝,却听见靠近阳台的客房窗户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是林可欣。
“……嗯,我知道。放心,协议我律师看过了,没问题。”
我脚步顿住。
鬼使神差地,我贴近了墙壁。
她的声音断续传来,在夜风里格外清晰。
“财产分割?他有什么财产?结婚这三年,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那点工资,够干什么?”
“对,重点是他自愿放弃婚后一切共同财产。我查过了,他名下就一张工资卡,里面不到五万块。公司股份是代持,随时可以收回。”
“孩子?妈,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跟他生孩子?”
“感情?”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又冷又脆,像冰碴子,“李律师,您真会开玩笑。当年要不是我爸需要个傀儡挡箭牌,我会嫁给他?”
“忍了三年,够了。现在公司架构稳了,他也该退场了。”
“办法?当然有。他那种人,最要面子,也最懦弱。吓唬几下,再给点甜头,会签字的。”
“嗯,越快越好。我看着他都觉得……恶心。”
声音停了。
大概是挂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原来如此。
傀儡。挡箭牌。恶心。
三个词,轻飘飘的,把我三年来的小心翼翼、卑微讨好、那点可笑的期盼,碾得粉碎。
我慢慢蹲下来,抱住头。
想笑,喉咙里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风箱。
不知过了多久,我撑着墙壁站起来,腿麻得没有知觉。
我拉开门,回到客厅。
宴席已近尾声,杯盘狼藉。林浩和他的朋友在划拳,吵得震天响。王美凤和林可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珠宝图册。
“这个钻石项链不错,下周酒会配你那件黑礼服正好。”王美凤指着一页。
“太闪了,俗气。”林可欣摇头,“我喜欢这个翡翠胸针,低调。”
“行,妈送你,当庆祝你马上恢复单身!”
两人笑作一团。
我平静地穿过客厅,走向卫生间。
关上门,反锁。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
脸上还沾着一点之前崩到的蛋糕奶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血红。
我打开水龙头,捧起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
水很凉。
凉得让人清醒。
擦脸时,我动作停住了。
镜中人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层惯常的、卑微的、讨好的雾,散了。
底下是一片漆黑的,冰冷的平静。
我掏出手机,插上充电宝。
屏幕亮起。
几十条微信弹出来,大多是工作群无关痛痒的消息。我正要划掉,一条短信提示突兀地跳在最上方。
发件人是一长串乱码般的数字。
内容只有两行英文:
「Mr.Gu,yourtrustfundha**eenactivated.Totalamount:10,000,000,000USD.」(顾先生,您的信托已激活。总额:100亿美元。)
「Pleasecontactyourdesignatedlawyeratyourearliestconvenience.」(请尽快与您的指定律师取得联系。)
十位数。
美元。
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我慢慢、慢慢地,扯起嘴角。
笑了。
不是以往那种卑微的、讨好的笑。
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我删掉短信,关掉屏幕。
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捋平头发,擦干净脸。
然后,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林浩正在切那个三层高的纪念日蛋糕。王美凤指挥着:“那块带樱桃的给你姐!”
我走到客厅中央。
脚步声不重,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清寒?”林可欣皱眉,“你没事吧?”
我看着她,看着王美凤,看着闻声抬头的林建国,看着满屋子的亲戚。
然后用平静到诡异的声音,清晰地说:
“爸,妈,可欣。”
“我们来谈谈。”
“离婚的事吧。”
死寂。
林浩举着蛋糕刀,僵在半空。
王美凤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
林建国终于正眼看向我,眼神惊疑不定。
林可欣猛地站起来,图册掉在地上。
“顾清寒,”她声音发紧,“你胡说什么?”
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
“我说,我们离婚吧。”
“现在,立刻,马上。”
“你们不是早就等这一天了吗?”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的脸,缓缓补上最后一句:
“巧了。”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