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仅三十出头的正职教授,同时顶着“国家千人计划”和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光环,这在燕京大学这片汇聚了全国顶尖人才的园林里,也足以投下一颗不小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祁同伟的正式任职,在燕大某个特定的学术圈层内,还是引起了不少的动荡。
私下里的议论和猜测在所难免,有人好奇他的背景,有人揣测他与那位燕京周主任的真实关系,更有人对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流露出或明或暗的酸意。
然而,这些声音终究只是潜流。
当祁同伟的履历和部分可以公示的学术成果被摆在台面上时,大部分的议论便都渐渐平息了。
他在《美国经济评论》和《法学季刊》上发表的数篇论文,他在华尔街多家对冲基金担任高级顾问的惊人资历,以及他对于国际金融衍生品风险管控的独到见解……任何一项,都足以让那些心存疑虑的同侪们,在比较之下感到切实的差距。
象牙塔终究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当你的优秀已经到了无可争议的地步,那些窃窃私语,便也只能沦为无足轻重的背景噪音。
午后,一辆黑色的奥迪平稳地驶入燕大配套给顶尖人才的家属小区。
这里的环境优雅静谧,安保措施极为严密,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周维清和祁同伟一前一后地走下车。
“不错,是个能安下心来做学问的地方。”
周维清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房子是早就打扫干净的精装三居室,窗明几净,家具齐全。
祁同伟请老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熟练地找出茶叶,烧水,温杯,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生疏。
很快,两杯热气腾腾的龙井便泡好了。
他双手端着一杯,恭敬地递到周维清面前的茶几上。
周维清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许道:“明前龙井,好茶。”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
眼前的年轻人,在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之后,脸上却没有丝毫的骄傲与自满,眼神依旧清澈、沉静,一如十年前那个在面试时坦然说出“我爱我的祖国”的青年。
这份不骄不躁的心性,才是最让周维清欣赏的地方。
“这次回来,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周维清靠在沙发上,看似随意地问道,“可别告诉我,你就准备安安心心地待在这象牙塔里,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教书匠。”
这话倒不是他对教授这个职业有什么偏见,毕竟他自己就是教授出身。
只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祁同伟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片星辰大海,绝非一个小小的校园所能容纳。
其实早在十年前,祁同伟报考自己研究生的时候,周维清就隐约听到了一些从汉东传来的闲言碎语。
但他没有理会,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力。
他从祁同伟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挣脱命运枷锁的强大力量和百折不挠的坚韧。
直到祁同伟出国之后,周维清才真正找人去详细打听了一下。
调查的结果让他震惊,也让他对这个弟子更多了几分怜惜与敬佩。
他没想到,在祁同伟那份光鲜的汉大高材生履历背后,还隐藏着那样一段被权力肆意欺凌、几乎走投无路的往事。
从那一刻起,周维清便下定决心,要为这个学生,撑起一片能让他自由翱翔的天空。
面对老师的提问,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进卧室,片刻之后,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走了出来,郑重地放在了周维清的面前。
“老师,这是我回来之前,花了大半年时间整理的一些东西,请您过目。”
周维清一开始以为是某种前沿的学术报告,或是关于教学改革的方案。
他随手拿起,打开了文件袋。可当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只看了第一页的标题和摘要时,他脸上那份闲适的表情便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郑重与严肃。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一瞬间从一个慈和的长辈,切换回了那个在发改委会议室里掌控全局的周主任。
接下来的时间里,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极致的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祁同伟就静静地坐在对面,不时为老师续上茶水。他知道这份文件的分量,也知道它会对老师产生多大的冲击。
这份报告,并非纯粹的学术论文。
它是祁同伟结合了自己两世的阅历,以及在国外十年对世界经济格局、金融体系的深刻洞察,专门为当下的华夏国情所量身打造的一份……政策性发展纲要。
里面涉及了未来几年国际原物料价格的波动预测、地方债务风险的结构性解决方案,甚至还有关于新能源产业和互联网经济发展瓶颈的前瞻性分析。
其中任何一个观点,都足以在国家顶层智库中,引发一场剧烈的讨论。
这是他送给恩师的,一份最厚重的“投名状”。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等一壶茶见了底,祁同伟起身正要去续水时,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周维清终于抬起了头,他缓缓摘下眼镜,用手指重重地按压着眉心,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思索。
他看着祁同伟,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声音略带沙哑:“你写的这些……没有对外公开,或者给第二个人看过吧?”
祁同伟摇了摇头:“没有,老师。
这是我专门为您准备的。”
“好。”
周维清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收回文件袋,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纸张,而是关乎国运的惊天秘密。
“东西,先放在我这里。”
他站起身,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这几天你先安顿下来,去处理一下自己的私事。
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打好招呼了。”
两人没有再就文件内容进行过多详谈,因为彼此都清楚,有些话,已经不必说出口。
周维清拿起文件袋,步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甚至连一句“再见”都忘了说。
祁同伟知道,老师这是要立刻赶回单位,这份文件,今晚注定要让某些地方灯火通明了。
送走老师后,祁同伟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中,上一世的周维清老师,应该是在这一两年,才会因为某个契机,在多方力量的推动下,离开燕大,正式踏入仕途。
可事实却是,在他去国外的第三年,周维清就已经完成了这次转身,并且在之后的七年里,一路辗转多个关键部门,积累了远比前世同一时期更雄厚的政治资本。
看来,自己的重生,就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在不经意间,已经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深刻地改变了身边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繁的思绪暂时放下。
当务之急,是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学校给了他一个月的安顿假期。
他计划利用这段时间,先回一趟汉东。
不是为了衣锦还乡,更不是为了去见那些旧人,而是要把父母接到燕京来。
他亏欠父母的太多,这一世,他要让他们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必须去做一件事。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岩台县那个偏远、贫瘠的小山村。
他想起了那些淳朴的乡亲,想起了当年全村人凑钱,将他送上大学的场景。
那份恩情,是他两世为人,都须臾不敢忘怀的牵挂。
他欠一个村子的人情,现在,是时候去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