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一个国营的机械厂当技术员,工作几十年,向来兢兢业业,和同事关系也处得很好。
叔叔陈国富带着奶奶,直接冲进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你们要为我们做主啊!”
叔叔一进去就嚎上了,眼泪鼻涕说来就来。
“我哥陈国栋!他不是人啊!他要抛弃我们老母亲!把老太太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
奶奶也配合着,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喊地。
“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啊!我没法活了!今天我就死在你们厂里!”
厂长办公室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同事们对着我爸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异样。
我爸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脸涨得通红。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国栋,这是怎么回事?”厂长皱着眉头,脸色很难看。
我爸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家丑。
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哥!你还有脸站在这儿?”叔叔陈国富跳了出来,指着我爸的鼻子,“妈都这样了,你连句软话都没有?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我爸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被他背在背上长大的弟弟。
他的眼神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
“陈国富。”
我爸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妈为什么会这样。”
“七套房子,你拿得心安理得吗?”
“你开着宝马,住着大房子,却让咱妈睡在厂长办公室的地上,来逼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哥哥。你的脸呢?”
叔叔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没想到我爸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家底都抖了出来。
围观的同事们发出一阵哗然。
“七套房?我的天!”
“都给小儿子了?那确实不地道啊。”
“难怪人家不肯养老,这搁谁谁乐意啊?”
风向瞬间变了。
叔叔陈国富有些慌了,他拉起地上的奶奶。
“妈,我们走!这里的人不讲理!”
奶奶也知道再闹下去讨不到好,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被叔叔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一场闹剧,总算收场。
但对我爸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厂里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闲话。
有人说我爸不孝,有人说我奶奶偏心,也有人说我家就是一滩烂泥。
我爸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开始躲着同事,吃饭的时候一个人,下班的时候一个人。
那段时间,我家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妈整天唉声叹气,偷偷地哭。
我知道,她在心疼我爸。
我也心疼。
但我更知道,我爸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骚扰并没有因为厂里的那次闹剧而停止。
他们开始给我妈打电话。
奶奶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妈,说她是个狐狸精,是个扫把星,把我爸迷得六亲不认。
叔叔则假惺惺地劝我妈,说只要我们家肯接手养老,他可以“大发慈悲”,每个月给我们一千块钱的“辛苦费”。
一千块。
打发叫花子吗?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但她还是忍着,不想再给我爸添麻烦。
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妈的生日。
我爸难得地提前下班,买了我妈最爱吃的蛋糕和一束花。
我想,他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家里的气氛缓和一下。
我们一家三口,难得地坐在一起,准备好好吃顿饭。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是我妈的手机。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奶奶。
她下意识地想挂断。
我爸拦住了她。
“接吧。躲不是办法。”
我妈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还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奶奶的声音,而是婶婶王莉那尖酸刻薄的嗓音。
“喂?李秀啊?你现在挺威风啊,连婆婆的电话都敢不接了?”
我妈没说话。
王莉继续说道:“我告诉你,妈现在病了,高血压犯了,就因为你们!医生说了,得好好休养,不能再生气了。”
“陈国栋呢?让他听电话!我跟他说!”
我爸拿过手机,声音沉沉的。
“我是陈国栋。”
“哦,大哥啊。”王莉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妈病了,你这个当大儿子的,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医药费,营养费,你总得出一半吧?”
我爸冷笑一声。
“她不是有你这个‘会说话’的儿媳妇吗?她不是有国富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吗?”
“他们拿了七套房,连这点医药费都出不起?”
“你!”王莉被噎了一下,随即拔高了音量,“陈国栋你别给脸不要脸!妈说了,她就要你养!你要是不管,我们就去法院告你!告你遗弃罪!让你去坐牢!”
“好啊。”我爸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你们去告。”
“我等着。”
“我倒想看看,法官会怎么判。”
说完,我爸直接挂了电话。
饭桌上,那块还没来得及切的蛋糕,显得格外刺眼。
我妈的生日,就这么被毁了。
那天晚上,我爸对我说:“阳阳,以后这个家,可能要更难了。”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我不怕。”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他们真的去告了。
一个星期后,我们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原告,马兰。
被告,陈国栋。
诉讼请求:要求被告陈国栋立即履行赡养义务,并支付每月五千元的赡养费。
五千元。
我爸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六千出头。
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国栋,要不……我们请个律师吧?”我妈拿着传票,手都在抖。
我爸摇了摇头。
“不用。”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这些年,我给妈转的每一笔钱,交的每一次住院费,买的每一件东西,我都有记录。”
“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我打开那个文件夹。
里面是一张张银行流水单,一张张医院的缴费凭证,甚至还有一些手写的账本。
记录从二十年前开始,密密麻麻,一笔一画,全是我爸的笔迹。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这个沉默的男人,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把所有的委屈和付出,都藏在了这些无人问津的纸张里。
开庭前一天,叔叔又打来了电话。
他的语气,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
“哥,想好了吗?”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妈的条件,我们马上就撤诉。大家还是一家人。”
“不然,明天法庭上见了,你的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我爸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回答。
“我们法庭上见。”
挂了电话,他看着我。
“阳阳,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
“爸?”
“我要你亲眼看看。”
他一字一顿地说。
“看看人心,到底能偏到什么地步。”
“也看看,正义,会不会迟到。”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