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鞭子般抽打着城市,霓虹灯浸泡在水幕里,扭曲成病态的光斑。
铝合金窗框不堪重负般呜咽,雨水如同断了线的冰冷念珠,密集敲打着玻璃,
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糊成一片扭曲的色块。沙发上,一个身影陷在昏暗中,
轮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礁石。火眼金睛的炽光在眼底流转,穿透了模糊的玻璃,
死死钉在马路对面一栋摩天大楼外立面上——那里,一整面墙的巨幅广告屏正在轮播。
画面切换。不再是卖弄腰肢的美女明星,也不是光鲜亮丽的高科技产品。
广告屏陡然被刺目的血红霸占。屏幕中央,一个被过分修饰的秃顶老头坐在太师椅上,
手里托着一枚悬浮旋转、流光溢彩的丹丸,特效十足。画面下方,
几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扑面而来:“太上金丹,驻颜长生!宇宙基因,人类进化之光!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创始人兼首席科学家:李慕玄。最后定格处,
角落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公司标志,像一枚生锈的铁钉,
扎进孙悟空眼底——那简化抽象后的丹炉形状,线条流畅冰冷,透着刻骨的熟悉与嘲讽。
炉口三缕火焰状的线条扭曲着,仿佛正无声地焚烧着什么。
一股冰冷刺骨、几乎将血液都冻结的洪流,轰然撞在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胸膛上。
炉口那三缕妖异的火舌影像,在他猩红的视野里疯狂扭动,撕扯着他的神经,拉拽他的记忆。
五百年前!兜率宫!太上老君!那该死的八卦炉!烈焰焚烧!烟熏火燎!
熔岩般滚烫的金刚圈一遍遍碾过元神!孙悟空的拳头在膝盖上骤然收紧。
身下廉价沙发那劣质人造革发出一声凄厉**,崩开一道狰狞裂口,
露出里面朽烂的黄色海绵。粗砺的廉价感硌着他的指尖,
却远不及那广告烙在眼底、印在心里的灼痛。曾几何时,那丹炉是他泼天的耻辱,
烧不死的火种,亦是大闹天宫不屈的徽章!如今呢?
成了什么劳什子“宇宙基因”公司的招牌,成了一个人类用来兜售贪婪野心的幌子!
那老头儿李慕玄…嘿…嘿……孙悟空口中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气音,
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砂石。就在这时——“咔哒!”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
在雨声的喧嚣下几乎微不可闻。但孙悟空全身每一块骨头、每一缕毛发都在瞬间绷紧、竖立!
那是一种融入灵魂的本能。肌肉在瞬间积蓄起爆炸性的力量,像一座沉寂了万年的火山,
岩浆在薄薄的皮囊下奔涌咆哮。藏在袖袍最深处的那根针,
那根沉重无比、万钧在握的定海神针,也轻微地、无声地嗡鸣了一瞬。
金芒只在针尖闪烁了一丝,便彻底蛰伏,沉寂得更深。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
探进来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头发被雨水浇得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皮肤被寒气冻得发青发紫,
嘴角和颧骨还残留着新鲜的淤青和裂口。身上的连帽衫沾满了泥浆点子,裤腿在淌水。
正是王远,他浑身滴着冰水,抱着一只沾满泥水的破烂纸袋,脸上冻得乌青。“师……师父!
”王远的声音打着寒颤,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踉跄进来,“我…我回来了!
”他反手迅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凄风苦雨,
但隔绝不了那巨大的广告屏透进来的、持续不断变幻的虚浮光影。王远抱着那只肮脏的纸袋,
冻僵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扒开袋口,像是在呈贡什么稀世珍宝。
几块最廉价的白面馒头露了出来,带着雨水的潮气,
表面裹满了运输、挤压留下的黑灰色污垢和油渍点子。
其中一小块馒头心还粘着一点可疑的、湿漉漉的、已经变色的糖腌桂花碎屑。
在这弥漫着霉味、泡面残余调料包气味的狭窄出租屋里,这点甜腻反而显得肮脏又扎心。
“师父!您快尝尝!”王远的眼睛里因为寒冷和激动泛着一层水光,竭力挤出笑容,
嘴角的裂口因此又被扯开了点,渗出一丝细细的血丝,
“东街口那家老店排了一整天队才抢到的‘传统古法桂花馒头’!排了好长好长的队,
大家都说这家最好……”他把那沾着污渍、裹着廉价甜味剂残骸的馒头,小心翼翼地往前递,
手臂不受控制地发抖,满是恳求地看着孙悟空。孙悟空缓缓转过脸。
那张毛茸茸的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映着窗外变幻的霓虹,
也映着王远冻得发青的脸、裂开的嘴角和那卑微捧着的“贡品”。
火眼金睛如同亘古冰原下燃烧的熔岩,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冷冷扫过王远脸上每一道新鲜的伤痕和污迹。王远冻得发僵的手指猛地一抖,纸袋差点脱手。
那强装出来的一点点笑容凝固了,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似乎暴露在某种无形的审视火焰下,
即将烧焦,即将在那双眼睛面前灰飞烟灭。他脸上的卑微笑容寸寸碎裂,
剩下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虚弱。冻得发紫的嘴唇抖了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孙悟空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王远身上,也没有停留在他手里的袋子上,视线穿过他肩膀,
落在那扇紧闭的、老旧的、布满划痕的房门上。门外楼道深处,
某种细微的、带着潮湿霉味的空气流动,轻轻拂过他的鼻端。有眼线!
他刚刚在楼下被什么人绊住了?跟踪?试探?这间破屋子藏着的秘密,比想象的要多。
窗外是吞噬天地的倾盆大雨,霓虹在浊流中沉浮,巨幅广告屏变幻不休。窗内狭小的空间里,
只有肮脏馒头的潮湿气味和两人之间死一般的静默。王远脸上卑微的笑容已彻底僵死。
他捧在怀里的纸袋,边沿被攥得皱成一团,微微塌陷下去。许久,
黑暗中响起一声短促的叹息,近乎于一声来自久远石缝中的嗤笑。
“馒头……”孙悟空的声音粗糙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放那儿吧。
”没有温度的话语,砸在冰冷的空气中。王远明显愣了一下,眼底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
但他强撑着的肩膀还是松懈了一点点,仿佛卸下了巨大的负担,又像是承受不住更重的负荷。
他佝偻着身子,动作僵硬地把纸袋放在那张积满油垢、桌面裂缝里塞满不明残渣的矮几边缘,
沾污的馒头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做完这一切,他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
无声地退回墙角阴影里一块破烂的泡沫垫子上,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影子。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雨声隔绝,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寂静笼罩了房间,
只余下王远压抑的、细微的、几乎被雨声盖过的粗重喘气。他缩在阴影里,
身体仍在不自觉地打颤,寒意似乎已经钻进了骨头缝里。
孙悟空的目光从那散发着廉价甜腻的馒头上移开,如同掠过路边一抔无关紧要的尘土。
他重新靠在沙发上,眼睛半阖,火眼金睛的光辉隐去,那根藏在袖底的针也彻底没了动静。
窗外,一道扭曲的紫色霓虹光恰好扫过,映亮了他面无表情的毛脸,
也映亮了王远蜷缩在墙角泡沫垫上,布满淤青的、沾满泥水的背影。两人之间,
隔着污秽的馒头和无声的雨水,只有越来越沉重的空气在凝固。王远躺在黑暗里,
身下的廉价泡沫垫散发着劣质塑料的怪味。雨似乎变小了,敲打窗檐的声音变得断续。
出租屋狭小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的沥青,沉重得能堵塞呼吸孔道。他睁着眼,
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处水渍斑驳的霉点。黑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
背后墙角的老鼠又在啃噬什么硬物,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水管隔一阵就会“咚”一声闷响,
仿佛有东西在里面捶打;隔壁那对夫妻模糊的争吵像嗡嗡的苍蝇;更远处,
不知哪栋楼的流浪猫发出凄厉瘆人的嘶嚎,一声长过一声,穿透薄薄的隔板,钻进他的耳膜。
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额角、鬓边渗出来,滑进脖颈里,冰冷黏腻。恐惧,
像从水泥地里钻出来的冰冷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的肉里,
试图用刺痛压抑那股疯狂想逃离的冲动。不行!不能动!绝不能动!每一次忍耐,
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身下泡沫垫传来老鼠啃咬的震动,
隔壁夫妻的咒骂钻进耳朵仿佛就在耳边,
远处猫的嚎叫如同刮擦生锈铁皮般刺入脑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血液在皮肤下奔流,发出山洪般的呼啸声。他拼命控制着身体的颤抖,
呼吸却越来越粗重、急促,像被扔上岸的鱼。黑暗中,沙发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王远浑身猛地一颤!瞳孔在黑暗里骤然收缩如针尖!
要来了!他猛地闭上眼,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鼓起棱角。太阳穴突突直跳。黑暗中,
听觉被逼到极致。一丝衣物与沙发摩擦的窸窣声后,再无任何动静。死寂重新降临,
比方才更加沉重,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王远僵在泡沫垫上,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
几秒?几十秒?度秒如年。“嘭!”毫无征兆!如同惊雷炸响!他的右肩胛骨下方猛地一震!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穿透皮肉、骨骼,狠狠砸在他身体最深处!
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千钧重锤猝然击中!“唔…!”王远身体瞬间拱起像被烫熟的虾米,
所有压抑的痛楚和声音强行突破牙关,爆出一声短促、嘶哑的闷哼!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
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意识在剧痛的黑暗边缘徘徊。那无形的力量并未消失,
反而像活物一样,沿着他的筋肉骨骼猛烈蹿行!所过之处,
犹如无数钢针在他体内疯狂搅动穿刺!
肩、背、腰、腿……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被暴力拉伸、扭曲、重组!
仿佛有一股滚烫的岩浆强行注入了他冰冷的血脉深处。身体的控制权被剥夺了!
他像一具**纵的木偶,被这股沛莫能御的力量驱动着,
以完全违背人体极限的诡异姿态挣扎扭动起来。脖颈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强行上昂,
四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脆响,后背违反常理地向后弓起,脚趾蹬抓着地面。
汗水瞬间濡湿了单薄的破T恤,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收颌!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