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里，檀香袅袅。
定安侯府的老夫人周氏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皮耷拉着，看不出喜怒。
她的下首，坐着一个容貌清秀，气质温婉的女子，正是苏清婉。此刻，她正柔声细语地给老夫人讲着京中的趣事，逗得老夫人嘴角偶尔露出一丝笑意。
“……那只鹦鹉可真有趣，见了谁都喊‘恭喜发财’，偏偏见了李尚书，就一个劲儿地喊‘贪官’，把李尚书的脸都气绿了。”
苏清婉用帕子掩着嘴，笑得温婉可人。
老夫人也笑了笑，语气却有些意有所指：“到底是只扁毛畜生，哪分得清好坏。不像有些人，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是个黑心的。”
苏清婉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柔声道：“老夫人说的是。所以啊，看人得知根知底才好。像表姐，婉儿从小就认识，知道她心地最是善良不过了。”
这话说得巧妙，既撇清了自己，又像是为沈朝露说了好话，实则却是在提醒老夫人，沈朝露是个“外人”。
周氏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她本就不喜欢沈朝露这个孙媳。沈家是文臣之首，与他们武将世家向来不合。更何况，这门婚事是皇帝赐婚，明摆着是想用沈家来牵制萧家，她心里自然不痛快。
反倒是苏清婉，是她娘家侄孙女，从小养在身边，贴心又懂事，她本是属意苏清婉做自己的孙媳妇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新夫人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沈朝露扶着春禾的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正红色的锦缎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华丽而不俗气。头上梳着妇人发髻，斜插一支赤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步摇上的流苏轻轻晃动，摇曳生姿。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却比任何胭脂水粉都来得惊心动魄。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让人看不透深浅。
比起前世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沈朝露，此刻的她，仿佛脱胎换骨，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清冷气场。
苏清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老夫人也微微蹙眉，这个沈朝露，似乎和传闻中那个温顺娴静的沈家大**，不太一样。
沈朝露走到堂中，对着周氏盈盈一拜，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孙媳沈朝露，给祖母请安。”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丝毫新嫁娘的羞涩和热络。
老夫人“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立刻让她起来。
这是下马威。
前世，她就这么跪着，直到双腿发麻，还是苏清婉假意求情，老夫人才让她起来。
这一世，她可不会再傻傻地跪着。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开口：“孙媳知道，祖母对这门婚事心有芥蒂。但圣意难违，朝露既已嫁入侯府，便是萧家的人。往后，朝露必当恪守妇德，孝顺祖母，操持家业，不堕侯府威名。”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坚定。
“只是，孙媳也希望，祖母能给朝露一个机会。不要因为朝堂上的纷争，就预先定了孙媳的罪。若侯府因我而受到任何非议，朝露愿一力承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她的立场和决心，又把姿态放得很低，还暗暗点出，为难她，就是和皇帝的赐婚过不去。
周氏捻着佛珠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孙媳妇。
有点意思。
苏清婉见状，连忙柔声开口：“表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人最是慈爱不过，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吧，地上凉。”
说着，她就要上前去扶。
沈朝露却在她碰到自己之前，自己站了起来。她对着苏清婉淡淡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多谢表妹关心。不过，这是侯府的规矩，表妹一个外姓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一句话，直接把苏清婉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
你是姓苏的，我是姓沈的，但现在，我是萧家的媳妇，而你，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表**。
苏清婉的脸瞬间白了，委屈地咬着下唇，眼圈都红了，看向老夫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夫人，我……”
周氏心里本就偏袒苏清婉，见她受了委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正要发作。
沈朝露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接过春禾递上来的茶，恭恭敬敬地跪下，再次举过头顶。
“祖母，请喝茶。”
周氏看着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这沈朝露，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像一团棉花，让你一拳打过去，却使不上力。
僵持间，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都在做什么？”
萧衍一身玄色劲装，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挺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那张薄唇总是紧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一进来，屋子里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
看到跪在地上的沈朝露，和他身边眼圈通红的苏清婉，他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苏清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起身，声音哽咽：“表哥，没什么。是我不好，惹表姐不高兴了。”
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她真是炉火纯青。
前世，萧衍定会不问青红皂白地维护她，呵斥自己。
沈朝露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举着茶杯，连头都没抬。
萧衍的目光落在沈朝露身上。
晨光中，她的侧脸线条优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背脊，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倔强。
和他印象中那个总是怯生生，看着他都会脸红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祖母，朝露刚嫁过来，若有不懂规矩的地方，您多担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周氏冷哼一声，终究是给了孙子面子，接过了沈朝露手里的茶，抿了一口，算是认下了这个孙媳妇。
“起来吧。”
“谢祖母。”沈朝露平静地起身。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萧衍一眼。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萧衍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陌生的，不悦的感觉。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