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在镇北侯府门前落地时,沈玉璃攥着孔雀蓝缠枝莲纹袖角的手指微微发颤。
八宝琉璃珠帘在眼前晃出细碎光斑,
她听见喜娘刻意拔高的唱和声穿透轿帘:"新娘子跨火盆——"绣鞋踏过青玉台阶的刹那,
凛冽松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玉璃透过盖头下缘,
看见青砖地上蜿蜒着未擦净的暗红痕迹。三日前京中传言,镇北侯萧灼在漠北遭西戎伏击,
万箭穿心而亡。"少夫人当心。"搀扶她的丫鬟忽然收紧手指,指甲几乎掐进她腕间。
沈玉璃踉跄着跨过门槛,听见身后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十八名玄甲卫持陌刀分立两侧,
刀柄云雷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喜堂竟设在灵堂。素白帷幔层层叠叠垂落,
正中金丝楠木棺椁漆色未干。沈玉璃望着供桌上鎏金狻猊炉里升起的青烟,
突然想起临上轿前嫡母塞进她手中的白玉瓶。"萧家要的是青霜的命格,可我们沈家,
要的是整个北境兵权。"合卺酒盏相碰时,她袖中瓷瓶轻轻一响。
"夫人可知这交杯酒的讲究?"盖头猝然被挑开,沈玉璃撞进一双淬着寒星的眼。
面前人玄色婚服上金线绣着睚眦,烛火跃动在他眉骨间投下阴影,
竟与棺椁前悬挂的画像分毫不差。沈玉璃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传闻中战死的镇北侯萧灼此刻活生生站在眼前,腰间佩剑还滴着血。
他身后十二扇紫檀屏风上,密密麻麻钉着百余枚孔雀翎箭矢。"侯爷...不是薨逝了?
"萧灼低笑一声,鎏金酒盏贴上她唇畔:"夫人饮了这杯,为夫便告诉你。
"他腕间露出一截绷带,血腥气愈发浓重。沈玉璃瞥见酒液中浮动的幽蓝,
突然想起昨日在祠堂看见的族谱——萧家前三任主母,皆在洞房夜暴毙。
红烛"啪"地爆开灯花,沈玉璃佯装手抖打翻酒盏。琼浆泼洒在萧灼袍角,霎时腾起青烟,
织金锦缎腐蚀出焦黑孔洞。"好厉害的牵机毒。"萧灼钳住她下颌,
拇指重重擦过她殷红唇瓣,"沈家送来的,果然不是沈青霜。"沈玉璃袖中银针尚未出手,
忽听得灵柩中传来机械转动声。萧灼揽着她旋身避开三支弩箭,剑光过处,棺盖轰然碎裂。
本该躺着尸身的棺椁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颗人头,
最上方那张染血的面孔——分明是她今晨才见过的送嫁嬷嬷。"看来夫人也是局中人。
"萧灼的剑锋贴着她脖颈游走,语气却温柔得像在说情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告诉我沈家用什么法子算出我的假死之局,我告诉你...你生母真正的死因。
"沈玉璃耳畔嗡鸣,母亲临死前攥着的那枚凤纹玉佩突然在怀中发烫。
她想起那个反复纠缠的梦境:九重宫阙之上,金甲将军将雪衣少女推下摘星楼,
少女腕间红珊瑚珠串散落如血......剑锋在颈间压出一道血线时,
沈玉璃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碎了满室死寂。供桌上的红烛突然齐齐淌下血泪,
将萧灼半边面容染得妖异非常。灵堂外传来更漏声,子时三刻,正是阴阳交汇的时辰。
"侯爷若要杀我,何须等到合卺礼成?"沈玉璃突然勾起朱唇,
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搭上剑身。暗红襦裙下,金丝软甲贴着脊背发烫——那是今晨更衣时,
生母留下的老嬷嬷偷偷塞给她的。萧灼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剑尖忽而挑开她腰间鸾带。
鎏金香囊坠地迸裂,滚出三粒殷红药丸。沈玉璃瞳孔微缩,
这是临行前嫡姐沈青霜亲手系在她腰间的"保命丹"。"赤焰蛊。"萧灼剑锋轻扫,
药丸瞬间化作齑粉,"南疆巫医的玩意儿,遇血即燃。"他突然贴近她耳畔,
温热气息拂过珠翠,"夫人可知,沈青霜的生辰八字与太子殿下乃是天作之合?
"沈玉璃后颈寒毛倒竖,腕间银针刚要弹出,灵堂外骤然响起破空之声。
萧灼揽着她疾退三步,三支玄铁箭矢钉入方才站立之处,箭尾雕着栩栩如生的孔雀翎。
"屏风后第三块地砖。"萧灼在她掌心飞快写下几个字,转身迎上来袭的黑衣人。
剑光如银龙翻卷,血珠溅上素白帷幔,竟开出朵朵红梅。沈玉璃踉跄扑到紫檀屏风前,
指尖触到冰凉的云雷纹。第三块地砖微微凸起,按下刹那,整面墙壁轰然翻转。
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密室四壁嵌满夜明珠,正中白玉台上赫然陈列着七具冰棺。
最末那具冰棺中的女子令她神魂俱震——月白襦裙,眉心一点朱砂,
与她记忆中的生母分毫不差。只是那女子手中握着的不是惯用的湘妃竹箫,
而是一柄嵌着龙纹的匕首。"果然是你。"萧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玄色衣袍浸透鲜血,
手中提着的陌刀还在滴落血珠。刀柄处缠着的褪色红绳,
与沈玉璃怀中玉佩上的络子竟是同一种手法。沈玉璃颤抖着取出凤纹玉佩,
冰棺突然泛起幽蓝光芒。玉佩脱手飞出,稳稳嵌入棺盖凹槽,整间密室开始剧烈震颤。
墙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篆文,竟与沈玉璃梦中见过的摘星楼符咒一模一样。
"永隆二十七年,先皇后在太液池遇刺。"萧灼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箭伤泛着青黑,
"刺客用的孔雀翎箭矢,涂的是同一种牵机毒。"他握住沈玉璃的手按在自己伤口,
"感受到吗?这道伤疤,每逢月圆之夜就会灼痛如焚。"沈玉璃指尖发烫,
眼前突然闪过纷乱画面:宫装女子将襁褓递到黑衣侍卫手中,漫天箭雨里少年将军以身作盾,
摘星楼顶飘落的红珊瑚珠串化作血雨......密室外传来机关转动声,
萧灼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十八支弩箭擦着发髻掠过,钉入冰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沈玉璃嗅到萧灼衣襟间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
突然想起那个纠缠她十年的梦境——雪衣少女坠楼时,接住她的金甲将军身上,
正是这般气息。冰棺震颤的嗡鸣声中,沈玉璃忽然抓住萧灼的腕骨。
他刀柄上的红绳与玉佩络子绞缠在一起,竟在两人肌肤相触处灼出暗金色图腾。
密室穹顶的北斗七星阵骤然亮起,七具冰棺同时迸射血光。"屏息!
"萧灼扯下大氅裹住沈玉璃,旋身撞向右侧石壁。看似严丝合缝的墙面轰然洞开,
阴冷河水顷刻涌入。沈玉璃呛了口水,恍惚看见河底沉着数十具身披铠甲的骷髅,
森白指骨皆指向东南方。浮出水面时,漫天孔明灯将夜色烧得通红。
沈玉璃趴在萧灼肩头喘息,发现他们竟漂到了护城河最隐秘的支流。岸边芦苇丛中,
青石板路蜿蜒通向摘星楼残破的飞檐。"这是当年太液池的暗渠。
"萧灼将她湿透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残留着北斗七星阵的金粉,"十五年前,
先皇后就是从这里被送出宫的。"沈玉璃怀中玉佩突然发出蜂鸣,
东南方天际炸开孔雀翎形状的焰火。她想起冰棺中与生母容貌相同的女子,
喉间泛起腥甜:"那个刺客...是不是穿着银丝软甲,发间别着木樨花簪?
"萧灼瞳孔骤缩,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你怎么知道?"话音未落,
破空声自四面八方袭来。沈玉璃反手甩出袖中银针,寒芒过处,芦苇丛中传来重物坠地声。
她这才看清那些"孔明灯"竟是用人皮制成,每盏灯下都悬着浸过火油的箭簇。"东南,
巽位!"萧灼突然揽住她的腰纵身跃起。方才站立处的青石板轰然塌陷,
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池。九条玄铁锁链从血水中冲天而起,
锁链尽头拴着的赫然是沈家祠堂供奉的青铜夔兽。沈玉璃足尖点在锁链上,襦裙翻飞如蝶。
腰间软甲遇血发烫,烫出个模糊的"柒"字——与冰棺女子手中的龙纹匕首刻痕如出一辙。
记忆如潮水破闸,她忽然记起儿时在祠堂暗格里翻到的密卷:永隆二十七年七月初七,
镇北侯嫡长子与定国公遗孤同时失踪。"萧灼!"她突然抓住他染血的衣襟,
"你后腰是不是有块火焰形胎记?"黑衣人恰在此刻杀到眼前。萧灼挥刀斩落三颗头颅,
溅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诡谲的符咒。他贴着沈玉璃的耳垂低笑:"夫人若是想看,
为夫今夜便可...小心!"箭雨铺天盖地袭来,沈玉璃旋身甩出金丝软甲。
甲片遇风展开成八卦阵图,将毒箭尽数挡下。阵图中央浮现的星宿轨迹,
竟与密室穹顶的北斗七星阵完全重合。"屏风后的孔雀翎..."她突然顿住,
指尖深深掐入萧灼臂膀。那些钉在紫檀屏风上的箭矢排列方式,
分明是南疆巫蛊中的"锁魂阵"。而阵眼所在,正是沈青霜赠她的鎏金香囊位置。
萧灼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她眉心。灼痛感炸开的瞬间,
沈玉璃看见漫天血雨中浮现幻象:凤冠女子将两个襁褓交给黑衣侍卫,
侍卫胸前银甲刻着振翅朱雀;少年将军跪在暴雨中剜出心头血,
染红了整卷河图洛书......"抱紧我。"萧灼揽着她坠入血池,
沸腾的血水在触到金丝软甲的刹那化作青烟。沈玉璃听见自己颈间传来玉石碎裂声,
母亲留下的凤纹玉佩竟与萧灼的刀柄红绳融为一体,凝成赤金令牌。令牌入手的刹那,
血池底部传来龙吟。青铜夔兽轰然炸裂,露出底下白玉雕砌的地宫。
甬道两侧长明灯次第亮起,
照亮墙壁上斑驳的壁画——画中雪衣少女手持龙纹匕首刺向金甲将军,
将军心口涌出的血化作漫天红珊瑚珠串。沈玉璃踉跄着抚上壁画,指尖触到少女眉心血痣时,
整座地宫突然开始塌陷。萧灼将令牌按进墙中凹槽,暗门开启的瞬间,
她看见门后站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宫装女子,手中团扇上沾着未干的血迹。"阿姐?
"沈玉璃失声惊呼。那女子腕间红珊瑚珠串应声而断,滚落在地的珠子突然化作毒蛛,
潮水般朝他们涌来。毒蛛浪潮撞上金丝软甲的刹那,沈玉璃腕间突然浮现赤金纹路。
那些狰狞的毒虫甫一触及光芒,竟纷纷化作青烟。地宫穹顶开始坠落碎石,
萧灼揽着她滚入暗门,宫装女子早已不见踪影,唯余满地猩红蛛丝泛着磷光。"是幻蛊。
"萧灼撕下染血的袖袍裹住她渗血的手腕,"南疆摄魂术配合西域蜃楼粉,好精妙的手段。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颈侧旧伤,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朱雀展翅的暗纹。
沈玉璃攥紧赤金令牌,忽然听见极轻的机械转动声。令牌边缘弹出薄如蝉翼的刀片,
割破她掌心时,血珠竟悬空凝成星图。萧灼眼神骤变,
猛地扯开她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映着北斗七星的红痕。"果然..."他喉结滚动,
突然咬破舌尖吻上她颈间朱雀纹。血腥气炸开的瞬间,
沈玉璃眼前浮现陌生记忆:五岁生辰那夜,嫡母院中飘来木樨香,
她隔着窗缝看见父亲将凤纹玉佩按进黑衣人胸口,玉佩嵌着的正是河图碎片。
地宫深处传来钟鸣,萧灼突然将她推到白玉柱后。十二名金甲卫踏着震动的砖石走来,
胸甲上朱雀纹与幻象中分毫不差。为首之人摘下面具,
沈玉璃险些惊呼出声——那张脸竟与萧灼有七分相似,只是右眼覆着玄铁眼罩。"二十年了,
灼儿。"男人声音像是生锈的刀剑相磨,"见到为父,怎不行礼?
"沈玉璃感觉萧灼肌肉瞬间绷紧。他陌刀在地面划出火星,刀柄红绳无风自动:"萧远山,
你果然没死在那场大火里。"话音未落,金甲卫突然变换阵型,
手中铜镜折射的月光凝成光刃,将两人困在八卦阵中。沈玉璃怀中令牌突然发烫,
她福至心灵地将染血掌心按在阵眼。地面应声裂开,翡翠色的瘴气喷涌而出,
那些金甲卫触到毒瘴竟开始自相残杀。萧远山独眼中迸出怨毒,袖中飞出九枚青铜钱币,
钱孔中钻出的蛊虫直扑沈玉璃眉心。千钧一发之际,萧灼徒手攥住蛊虫。黑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心口旧伤突然裂开,涌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凤凰虚影。蛊虫发出凄厉尖啸,
翡翠瘴气瞬间被染成墨色。"走!"萧灼扯着她跃入突然出现的暗河。湍急水流中,
沈玉璃看见河底沉着无数青铜棺椁,
棺盖上都刻着相同的生辰——正是她与沈青霜共同的八字。浮出水面时,
他们竟回到了镇北侯府后山的乱葬岗。残月映着新立的墓碑,
沈玉璃颤抖着抚过碑文:爱妻沈玉璃之墓。立碑日期,竟是三日前她出嫁那夜。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萧灼突然挥刀劈开墓碑,藏在其中的檀木匣滚出两卷玉牒。
一卷记载着定国公府双生女被秘密送往沈家与萧家,另一卷则是永隆帝亲笔写的罪己诏,
朱砂批注的"七星换命"四字已褪成暗褐色。远处传来马蹄声,
玉璃借着月光看清为首之人玄色斗篷下的金丝履——今晨这双鞋还踩在她跪奉的合卺酒盏旁。
嫡姐沈青霜执缰勒马,怀中抱着鎏金香囊,笑容比月华更冷:"好妹妹,这份新婚贺礼,
可还喜欢?"沈青霜马鞭甩出破空声的刹那,沈玉璃袖中银针已没入她腕间要穴。
鎏金香囊坠地裂开,涌出的却不是赤焰蛊,而是数十只晶莹剔透的冰蚕。月光照在蚕身瞬间,
乱葬岗突然刮起刺骨阴风。"好个移花接木。"萧灼陌刀横挑,刀气震碎扑来的冰蚕。
汁液溅在石碑上竟蚀出北斗七星的孔洞,与沈玉璃锁骨下的红痕完美契合。她突然捂住心口,
那些青铜棺椁中传来诡异的共鸣,震得她耳中渗出鲜血。沈青霜笑着扯开衣襟,
心口处一模一样的七星红痕泛着幽光:"你以为替嫁是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