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的生活,以一种泾渭分明的方式展开了。
周一的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苏念挣扎着从陌生的床上爬起来,睡眠不足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客厅里一片寂静,主卧的门紧闭着,陈烁显然还在睡。
这让她松了口气。
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化妆,换好通勤的衣服。整个过程像做贼一样,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直到轻轻带上入户门,走在清晨安静的老街上,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一整天的工作依旧令人疲惫。策划案的重做毫无头绪,主编隐晦的催促更添压力。下班时,苏念刻意在办公室多待了半小时,只为了错开晚高峰,也……或许是为了延迟回到那个并不完全属于她的“家”。
她在地铁站附近的小面馆解决了晚饭,磨蹭到八点多才回到安宁路。
用钥匙打开门,客厅亮着灯,但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刚沐浴过的清新水汽,以及隐约的……食物香气?
她瞥了一眼厨房,灶台干净,但垃圾桶里多了一个方便面的包装袋。主卧的门缝下透出灯光,里面传来极轻微的、像是游戏音效的声音。
很好,互不打扰。苏念心想。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世界仿佛才真正安静下来。她打开电脑,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隔壁偶尔传来一点模糊的走动声,都会让她下意识地分心。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两人完美地践行着“错峰使用”原则,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同一个空间里划出各自的轨迹。
苏念是早出晚归的那条线。她总是在陈烁起床前离开,在他睡下(或者回房后)才归来。她尽量不使用厨房,早餐在外面解决,晚餐在公司附近吃完。
陈烁则是作息相对规律的那条线。他似乎实习结束得挺早,苏念几次晚上八点多回来,能感觉到他已经在主卧里了。他好像也不常开火,垃圾桶里偶尔出现的外卖盒和泡面袋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在门口撞见时,点头示意,或者说一句“回来了”、“出去了”这样毫无营养的客套话。
直到周四晚上,这种脆弱的平衡被一件小事打破了。
苏念洗完澡,把换下来的衣服,包括几件贴身内衣,放进洗手间的洗衣篮里,准备明天再洗。这是她独居时养成的习惯。
周五早上,她因为前晚熬夜赶稿起晚了,匆忙洗漱化妆,完全忘了洗衣篮里的衣服。等她下班回来,准备洗衣服时,却发现洗衣篮是空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一种尴尬的热意涌上脸颊。她的衣服呢?
她犹豫着走到阳台。果然,她的衣服已经洗好晾了起来,在晚风中轻轻飘荡。那几件颜色素雅的内衣,赫然挂在最靠里的位置,旁边是陈烁的几件T恤和运动裤。
苏念站在原地,感觉脸上的温度能煎鸡蛋。虽然衣服干干净净地晾着,但想到一个不算熟悉的年轻男性碰触并清洗了她的贴身衣物,那种羞窘和不适感几乎让她想立刻把衣服全都扯下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开门声。陈烁从主卧出来,大概是去接水,看到站在阳台门口的她,脚步顿了一下。
“哦,那个,”他摸了摸鼻子,语气听起来尽量自然,“我下午洗衣服,看你篮子里有衣服,就……顺手一起洗了。用的是洗衣液,如果你对什么过敏的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有些飘忽,没直接看苏念。
苏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谢谢。不过……以后我的衣服我自己洗就好,不麻烦你了。”
陈烁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接了水就回房了。
那天晚上,苏念把自己那部分晾干的衣服收回来时,感觉上面的皂香都带着一丝尴尬的味道。她决定明天就去买一个新的、小号的洗衣篮,明确区分开。
周六上午,苏念被渴醒。她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想去客厅倒水,却差点撞上一个坚实的后背。
陈烁正背对着她,在做拉伸运动。他只穿了条运动短裤,背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舒展、绷紧,呈现出流畅而富有生命力的线条。汗水顺着他脊沟滑下,没入裤腰。
苏念瞬间清醒,僵在原地。
陈烁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她,也愣了一下,随即直起身,抓过搭在沙发背上的T恤套上。“早。”他打了个招呼,气息因为刚才的运动还有些微喘。
“早。”苏念低下头,快步走向厨房,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不速之客。
她倒水的时候,能感觉到陈烁的目光落在她背后。她今天穿着的是有点幼稚的卡通睡衣,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完全是没打算见人的居家状态。
“我下午要去打球,”陈烁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晚上可能回来晚点。”
“哦,好。”苏念端着水杯,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溜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心跳才慢慢平复。
看,这就是合租的弊端。你再小心,也难免会撞见彼此不那么“得体”的一面。
下午,苏念去附近的超市采购,除了食物,她特意买了一个亮黄色的洗衣篮,和卫生间那个灰色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回到家,陈烁果然不在。她把新洗衣篮放在自己房间的角落,然后把买来的东西归置进厨房。打开冰箱时,她发现里面几乎空了,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盒鸡蛋,大概是陈烁买的。
她把自己买的牛奶、水果、速冻水饺一样样放进去,占据了半边空间。看着不再空荡的冰箱,她忽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在这里建立了小小根据地的感觉。
傍晚,她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外面大门开关的声音,以及陈烁略带疲惫的脚步声。接着是冰箱被打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念打开门,陈烁站在外面,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冲过澡,手里拿着她买的那盒牛奶。“这个,”他晃了晃牛奶盒,“我能喝一袋吗?我的喝完了,明天买还你。”
他的态度很自然,带着运动后的松弛感。
苏念看着他,忽然觉得之前那些刻意的避让和尴尬,在此刻显得有点小题大做。他们毕竟是室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可能永远像两条平行线。
“可以,不用还了。”她说,“我买了不少。”
陈烁笑了笑:“谢了。”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看她,“那个,我平时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合适,你可以直接说。”
苏念愣了一下,点点头:“好,你也是。”
门重新关上。
苏念坐回书桌前,却有点看不进书了。泾渭分明的生活似乎从这一刻起,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而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开始模糊,就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