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寒初遇1973年3月，西南边陲山区。细雨不停，山路湿滑。
一辆军用卡车在泥道上颠簸前行，车后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六五式军装，
肩背医药箱，领口扣得严实。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她没动，只是抬手将药箱往怀里收了收。
我是林婉晴，二十二岁，原是沪市人民医院儿科护士。现在调令下来，
我去西南军区三团卫生队报到，做随军医护。我摸了**口内袋，婚书还在。
这张纸我一直贴身带着，紧张时会不自觉地碰一碰边角。我和陆沉的婚约是家里定的，
他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他真人。只听说他是团长，打过仗，身上有伤，脾气冷。
我不怕他冷。我来不是为了嫁人，是想和他一起扛日子。父亲病死那年我十岁，
医生说救不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人不能等别人救，得自己站稳。车停了。前面塌方，
过不去。我拎起药箱下车，独自走剩下的路。二十斤重的箱子压在肩上，脚底打滑，
但我走得稳。报到时间是下午四点，不能迟到。远远看见营地大门。岗亭旁边围了几个人，
似乎在争执。我走近了些，看清里面站着一个高个男人，军装笔挺，左眉上有道疤。
他手指轻敲木台，一句话不说。另一个是年轻女兵，红布衫，辫子上系着银铃，
手里攥着一张纸，声音发抖。这人是陆沉。那个女兵我没见过。我认得苏婉。文工团报务员，
二十岁，北地姑娘。听说她原本能去省军区，却主动申请调来西南。有人说是冲着陆沉来的。
她说话爱甩发梢，笑起来亮堂，但眼神总藏着点什么。她现在看着陆沉，嘴唇抿着，
像是快哭了。我知道不能再等。我上前一步，站直身体：“陆团长，
我是新到的随军护士林婉晴，奉令今日报到。途中遇塌方，耽误了二十分钟。
”我把调令和证件递过去。动作快，不拖沓。陆沉转头看我。目光很沉，像压住火的炉膛。
他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又看向苏婉：“电报内容？”苏婉低头：“边境气象突变，
夜间巡逻路线可能要改……我怕耽误，就想直接送你办公室。”“按规定走流程。
”陆沉声音低，“先交值班室，再上报。”“可时间紧——”“程序不能破。”他打断她，
语气没起伏。空气僵住。我开口：“那份电报是不是关于雷场区域气压下降？
我上车前听通讯员提过，说今晚风向偏南，湿度超七成，引信容易受潮。”两人都看我。
我继续说：“如果巡逻队按原计划进山，装备故障率会上升。提前调整路线，能避险。
”陆沉盯着我三秒，点头：“发出去。”苏婉松口气，转身跑了。银**远去。
陆沉把调令还给我：“政工科登记，跟我走。”他转身就走，步伐大，不等人。
我背着药箱跟上。泥路难行，我没喊累，也没求慢点。他几次回头看我，我没抬头，只管走。
路上没人说话。到了政工科，手续很快办完。他站在门口：“宿舍在东区女兵楼，
班长带你去。”我说好。他没多留，直接离开。背影挺直，腕表反光。我被带到宿舍。
屋子不大，四张床，我的行李已经放好。同屋几个女兵看了我一眼，没打招呼。
我能感觉到她们在观察我，眼神里有疑问，也有距离。我坐下打开药箱，开始整理器械。
剪刀、镊子、纱布、针线，一样样摆齐。窗外天色暗了，灯还没通电，我点了油灯。
火光跳了一下。我从胸口掏出婚书，轻轻摩挲边角。纸有点旧了，折痕明显。
这是我亲手带来的东西，不是谁强塞的。今天我见到了陆沉。他比我想象中更冷，话少，
眼神像在审人。他对苏婉严厉，但不是不通情理。他守规矩，哪怕情绪再紧也不越界。
我不讨厌他这样。我只是不想被当成外人，更不想被当作需要照顾的未婚妻。
我要在这儿站住脚，靠的是本事，不是身份。苏婉后来回来了。她路过卫生队临时驻地，
在窗下站了一会儿。我没出声，她也没进来。最后她走了，嘴里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但我知道她在看我。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冷。我关紧窗户，把梅花簪别进发间。
这是母亲给的，她说女子立世，要像梅，不怕寒。我吹灭油灯。外面黑透了，营地安静。
可我知道，这里没有真正的安静。明天开始，我要上的课很多。不止是医术。还有人心，
有立场，有这场婚姻到底能不能走下去。但我已经来了。就不会退。
第二章：暗流初现天刚亮，我照常去卫生队领药。昨晚那封婚书我没再摸。它还在胸口贴着，
但我不需要靠它提醒自己是谁。我已经站在这儿了，就得做点事。
药房门口碰见两个女兵低声说话，看见我来了，声音就停了。其中一个低头快步走开，
另一个朝我笑了笑，没说话。她们刚才在讲什么，我不用问也猜得到。最近几天，
军区里有些不对劲。不是天气，也不是巡逻安排，是人和人之间的样子变了。
干部们见面少了寒暄，眼神躲得快。后勤处的门总关着，连炊事班打饭时都压低声音。
我走进值班室，把昨日用过的器械清单交上去。负责登记的是个中年干事，姓王，
平时话不多。他接过本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说：“新来的，做事仔细点。”我没接话，
只点头。他低头写记录，笔尖顿了顿，“有些事，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我说知道了。走出值班室，我没回宿舍，而是绕去了团部大楼。陆沉的办公室在二楼东头，
门口有岗哨。我没靠近，就在对面走廊的长椅坐下，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
假装整理药品数据。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几个干部陆续出来。他们脸色不太对，
有人手里拿着文件夹，边走边皱眉。最后一个人出来后，门开了条缝，陆沉站在里面，
说了句什么，门又关上了。我没动。我知道他今天不会出来。傍晚巡诊时间到了。
我背上药箱，先去了东区几个排房。战士们有脚气的、感冒的、擦伤的，我都处理了。
走到文工团那边时，听见礼堂里有琴声，断断续续的，像是练曲子。我认得那首歌，
是《洪湖水浪打浪》。琴声突然停了。我继续往前走，经过窗边时，看见苏婉坐在风琴前，
背对着门。她没回头，但我看见她抬手摸了摸辫梢，银铃晃了一下。我没进去。夜里九点多，
我换了便装，再次往团部走。这次我没在走廊等，直接站在他办公室门外。灯还亮着。
十点十七分，门开了。一名参谋模样的人走出来，跟我点头打了招呼。我等他走远，
上前两步，敲了门框。陆沉抬头。“有事？”他声音不高。“我听到一些话。”我说，
“关于您的，我想您应该先知道。”他没让我进屋，也没起身，只是看着我，等下文。
“有人说您贪污公款，具体数目不清楚，但提到了三笔物资调拨的事。
时间是去年十二月、今年一月和二月。有人看见账本上有涂改痕迹。
”他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女兵之间传的，还有药房登记也有出入。我不是查账的，
但我在医院管过药库，能看出点问题。”他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一下。
“你知道举报信已经送到军区了吗？”他问。我摇头。“今天上午到的。指名道姓，
说我侵吞战备药品和军需布料，涉案金额两千三百元。”他语气平得像在念通知，
“调查组明天就到。”我站着没动。“你为什么不通过政工科报上来？”他又问。
“因为政工科归周副政委管。”我说，“而他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人。今天中午，
他亲自去后勤处要了近三个月的出库单。”陆沉的眼神变了半分。
我接着说：“我不是怀疑您。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只靠上面查。
您得有自己的人去看那些本子。”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我站了一会儿。
腕表在灯光下反了一下光。“张政委下午来找过我。”他说，“他也注意到了账目问题。
但他没有证据，只能等调查组来。”“可如果有人提前动手脚呢？”“所以你要来告诉我？
”“我是医护兵，也是您未婚妻。”我说，“我不怕别人怎么说。但我不能看着您被人陷害。
”他转过身，看着我，目光很直。“你知道说这种话的风险吗？”“我知道。
我也知道您不喜欢破规矩。可现在有人拿规矩当刀使，一刀一刀割您的路。您守得住程序，
但挡不住背后的手。”他没说话。过了几秒，他从抽屉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我。
“这是上个月的药品入库明细。你拿回去核对一遍。如果有问题，记下来，
明天早上六点前交到我桌上。”我没问为什么是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说。
我点头，接过本子走了。回宿舍的路上风大了些。我把册子藏在外衣内层，走得很快。
路上没人，只有远处岗哨的灯亮着。推开门，屋里三个女兵都还没睡。一个在缝衣服，
一个在看书，另一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们看见我，都没说话，但眼神都飘了过来。
我坐到桌前，点燃油灯，翻开本子。一页页看下去，心跳慢慢加快。二月十一日，
五百单位青霉素登记为“损耗”，但批号和实际发放记录对不上。同一天，
三百米纱布标注“受潮报废”，可仓库温湿度记录显示当天干燥正常。我又翻到一月二十日，
一批止痛片调往前线医疗站，签收人名字潦草，不像本人笔迹。我拿纸记下这三处，
标上红圈。正写着，窗外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见一个人影从门前走过，穿着干部制服，
帽檐压得低。是周副政委的勤务员。我吹灭灯，坐回床铺。第二天五点四十，
我进了团部大楼。楼里没人，只有清洁员在扫地。我把写好的报告塞进陆沉办公室门缝，
转身离开。七点整，调查组到了。一辆吉普车停在主楼前，下来四个人，穿军装戴袖章，
带头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军官，面无表情。周明远亲自迎上去，握手寒暄，脸上带笑，
一边扶眼镜一边说话。我站在卫生队门口远远看着。八点半，全团干部**开会。
我作为随军医护代表列席后排。会议开始，调查组宣布成立临时核查小组，
要求所有后勤相关资料立即封存。陆沉坐在前排，腰板挺直，一句话没说。散会后，
我在走廊拐角碰见张建军。他还是那身旧军装，看见我笑了笑，递来一颗糖。
“新同志适应得不错。”他说，“昨晚睡得好吗？”我摇头。他点点头，没多问，
只低声说：“有些账，数字会骗人，但时间不会。”我看着他走远。中午我去食堂打饭，
听见几个后勤干事在角落议论。说调查组已经发现账本有问题，但看不出是谁动的手。
有人说可能是下面人私自篡改，跟团长没关系。我端着饭盒走到外面，在树下吃饭。
下午三点，警卫员来找我，说陆沉让我去趟办公室。我进门时，他正在看一份文件。
抬头看了我一眼，把一张纸推过来。是昨晚我写的报告。上面多了几行字，是他写的批注。
每一处问题都被标注了可能涉及的环节，还有下一步该查的方向。“你做得对。”他说。
我愣了一下。“这事你继续盯。”他说，“但记住，不许单独行动，不许私下找人谈话。
有任何发现，直接报我。”我说好。他站起身，看了眼表，“张政委今晚要去仓库抽查库存。
你跟他一起去。”我点头。走出办公室，风停了。天阴得更重，山雾压下来，
营地像是被裹住了。我回到宿舍，从胸口掏出婚书。纸角有点毛了，但我没摩挲它。
我把它重新放好，扣紧衣领。楼下传来**哨声。我起身下楼，看见张建军站在院子里，
手里拿着手电筒，朝我招了招手。我跑过去。他没说话，转身就走。
我们一前一后走向后勤仓库。路上他递给我一副手套。“待会进去，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说，“但要看清楚每一样东西放在哪儿。”我戴上手套。仓库门打开时，
铁锁发出一声轻响。里面黑，只有手电光扫过货架。我跟着他往里走，脚步踩在水泥地上，
发出回音。走到第三排时，我停下。这里的药品箱堆放得很整齐，但最底下一层，
有个木箱的封条是新的。而它登记的时间是去年十一月。我蹲下身，用手电照那个封条。
张建军站在我身后。我伸手去摸封条边缘。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低声说：“别动。”第三章：夜战危机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我缩回手，膝盖抵着地面，
没动。张建军站在我前面，手电光扫向另一头货架，声音沉下来：“谁在外头？
”外面没人应。他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响动。我跟着起身，贴紧货架侧面，
心跳撞在肋骨上。那箱子还在眼前，封条是新的，可登记时间是去年十一月。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两个人影冲进来，穿黑布衣裤，脸上蒙着巾。
其中一个手里握着短棍，直奔我们这边。张建军吹响哨子，转身就挡上去。他左肩挨了一下，
闷哼一声，还是抓住对方手腕往旁边摔。我往后退，脚碰到铁架车。推车晃了晃，我没扶稳，
它朝前滑出去，撞倒一排纱布卷。东西滚了一地，堵住了第二个人的路。“去通电话！
”张建军喊。我转身跑向墙角。电线盒在高处，我踮脚够到拉绳，扯下来接线。手指发抖，
拨了三下没通。再拨，**响了。对面没人接，但响了好几声。远处传来口令声。
门口那人回头看了眼，抬手示意同伙。张建军扑上去拦，又被打中肩膀，跌坐在地。
我抓起地上一根木条冲过去，在他倒下前挡在前面。那人举棍砸下。我侧身躲开，
木条断成两截。他伸手来抓我领子，我往后退，后背撞上药柜。玻璃瓶哗啦响了一声。
脚步声从走廊逼近。他收手，和另一个黑衣人交换眼神，转身就往窗边跑。一人跳窗，
另一人翻过货架逃走。张建军想追，刚站起来又蹲下去，手按着肩。灯亮了。
陆沉带着警卫班进来，枪口对着窗口。他扫了一圈，快步走到我面前，把我拉到柱子后面。
我们背靠着水泥墙，他递来一把匕首。“能动就帮我盯右边。”他说。我握住刀柄，点头。
他探身看通道，手摸到腰间枪套。外面安静下来，只有风吹窗框的声音。
他低声问张建军：“看清脸了吗？”“没。”张建军靠在架子上，“动作像后勤的人。
”陆沉皱眉，走向那个木箱。他蹲下，用匕首撬开封条，掀开盖子。里面没有药，
只有一叠纸和一本小册子。他抽出一张单据看了看，又翻开册子几页。“拿走。
”他对警卫说，“原封不动送化验室。”警卫接过箱子离开。他站起身，看向我和张建军。
“你们怎么发现的？”“入库明细有问题。”我说，“青霉素和纱布登记损耗，
但仓库记录不对。”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转向张建军。“你早知道？”“怀疑过。
”张建军喘了口气，“今晚本来想查实，没想到他们先动手。”陆沉点头，
叫人送张建军去卫生队。两名警卫扶着他往外走。他没拒绝，也没说话，只是走得很慢。
仓库清空后，陆沉让我留下。他站在灯下翻那本册子，眉头一直没松。我站在旁边，
手里的匕首还没放回去。他忽然抬头。“你怎么会想到查这个？”“我在医院管过药库。
”我说，“数字对不上，我就想看看实物。”他合上册子，走到桌边写了几行字，盖上公章。
“明天早上八点，把这些交给军区审计组。只能亲手交，不能经别人手。”我接过纸条，
放进衣袋。“周副政委今天下午调走过三个月的出库单。”我说，
“他可能是第一个知道调查组要来的。”他看着我，眼神变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我说，“但有人在账本上做了手脚，不止一次。
上次药品调拨也有问题，签收人名字不像本人写的。”他沉默几秒，拿起桌上的表看了一眼。
“十一点二十三分。你回宿舍吧，明天还要上班。”我没动。“你不该来。”他说。
“可我来了。”他没说话，走过来，摘掉手套，轻轻拍掉我肩上的灰。他的手掌停了一下，
才放下。“下次……还是来。”我转身出门。夜里风冷，路上有岗哨来回走动。
我低着头往宿舍走，经过团部门口时看见值班灯还亮着。窗上映出一个人影，坐着没动。
回到楼下，我停下。手伸进胸口，摸到婚书的边角。纸有点软了，但我没拿出来。
发间的梅花簪碰了下手背，凉的。我把它取下来，攥在手里。第二天清晨六点，我醒了。
宿舍里其他人还在睡。我轻手轻脚下床，换好衣服，把昨夜记下的几条疑点抄在纸上。
那份报告折好塞进内袋，外衣扣到最上面一颗。走到院子时天刚亮。操场上有人跑步。
我绕过去，往团部大楼走。楼道空的，只有清洁员在擦楼梯。我走到陆沉办公室门口，
门缝底下已经塞了一张纸条。我弯腰捡起来。是他写的：别去审计组，改道去政工科后院，
烧毁文件地点等我。字迹很急。我把纸条撕碎，扔进走廊尽头的炉子里。火苗窜上来，
纸片变黑卷曲。七点十分，我站在政工科后院门口。这里堆着旧桌椅和报废文书。
铁桶在角落，底下有灰烬。我走近看，桶壁发烫，说明不久前烧过东西。我翻了翻残渣，
找到半张未燃尽的纸片。上面有个日期：一月二十日。
还有几个字：止痛片……调往……我捏紧纸片，塞进口袋。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
是陆沉。他穿着常服，手里拎着公文包，脸色不太好看。“你看到了？”他问。我点头，
把纸片给他。他看完，折好收进包里。“他们昨晚烧的不只是账本。
”“是谁批准的销毁程序？”“副政委签字。”他说，“但印章不是团部备案的那一枚。
”我看着他。“我已经让人查印章来源。”他说，“你也别单独行动。今天开始，
你去卫生队上班，一切照常。”“那审计组呢？”“我去应付。”他转身要走，又停下。
“如果有人问你昨晚的事，就说你在宿舍睡觉。”“张政委呢？他怎么样？”“肩伤不重。
”他说，“但他现在不能露面。”我点头。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怕吗？”我说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