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已是巳初,日头薄得像一层宣纸,斜斜照在静和轩的檐角上。沈知微被赵嬷嬷牵着,踩着扫净的甬道,一步一步量着这座今后要住许多年的院子。
静和轩前后两进,青砖漫地,廊下挂着十二只朱漆宫灯,灯面绘的是十二花神。后院有一株老梅,根干嶙峋,枝头却爆出繁星似的花苞,映着雪色,红得晃眼。
"这地方原是太后娘娘做姑娘时的书房,后来赐给太子殿下做外书房。殿下一年到头住东宫,倒便宜了我们。"赵嬷嬷絮絮说着,领她进了西梢间,"小主子先歇脚,奴婢去要热水。"
知微抬眼,看见楣间悬着一块乌木小匾,写着"雪香斋"三字,笔力遒劲,款却落在"景珩"——太子的名讳。她怔了怔,把兔耳往怀里拢了拢,才踏进去。
屋内早已收拾得妥妥帖帖:南窗下一张黄花梨小榻,铺着灰鼠皮褥;榻旁矮几摆一只粉彩瓷罐,罐里插几枝水晶梅;北墙一色书架,整整齐齐码着经史子集;最惹眼的是案头一盏鎏金兔儿灯,通体鎏金,眼睛却用两颗小小红宝石嵌成,烛火一映,像活了一般。
知微伸手想摸,又缩回来,怕碰坏了。
"喜欢便拿着玩。"清凌凌的少年声音自帘外响起,"本就是给你的。"
她倏地转身,看见萧景珩掀帘而入。他已换了一身淡青常服,腰间系一条苍玉钩带,头发用金冠束得严整,却比昨夜那身玄狐裘更亲近些。
"殿……殿下。"她想起规矩,慌忙行礼,却因膝盖生硬,险些跪歪。
萧景珩伸手托住她肘尖,力道极轻,却让她再也跪不下去:"以后在静和轩,不必跪。"
知微眨眨眼,把"礼不可废"咽回肚里,乖乖站好。他比她高一个半头,站在面前像一堵玉壁,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识字么?"他突然问。
"识得一些。"她声音很轻,"娘亲教过《千字文》,还有《女诫》……"
"女诫不必再读。"他淡声截断,转身从架上抽出一册《山海经》,"先看着这个,有不懂的,问我。"
书沉甸甸地落在她臂弯,带着墨香与檀香味。知微抱紧了,鼻尖莫名发热——这是头一回有人送她"不必有用"的书。
未正二刻,宫女摆饭。静和轩的小厨房是太子昨夜临时指的内庖,灶上还炖着他亲点的胭脂鸭。
知微被安排在炕桌东首,面前摆着:
l胭脂鸭脯一碟
l金丝豆腐一碗
l碧粳粥一盏
l四色酱菜
菜色不多,却热气腾腾,鸭皮被烤得酥红,油亮欲滴。她偷偷咽了口唾沫,却不敢动箸。
"吃。"萧景珩亲自夹了一块鸭脯放在她碟里,"静和轩没那么多规矩。"
鸭肉入口即化,带着淡淡酒香。知微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细细嚼,仿佛要把味道记进骨头里。他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纹——像雪面被风划了一道,转瞬又平复。
饭后,宫女捧来漱盂与手巾。知微学着旁人漱了口,却将巾子攥得皱巴巴,低声问:"殿下……我往后要做什么?"
"辰初起,先随赵嬷嬷去慈宁宫请安;巳初回轩,读书、习字;午膳后小憩;未曾练琴或女红;申末可去御园散策;酉正用晚膳,亥初安寝。"他一条一条数来,像在背兵法,"今日先歇,明日再照作息。"
"那……"她攥紧袖口,"我要不要学规矩?"
"规矩当然要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指,"但不必急着一日学成。你先把身子养好,旁的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