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七日·暮医生说我只有七天的记忆。他们指的是,对“我”自身历史的记忆。
七天后,一切归零,重启。像一个劣质的U盘,被设置了不可逆的格式化周期。此刻,
是第七日的黄昏。夕阳把病房的白色墙壁染成一种即将熄灭的橘红色。我知道,
夜幕彻底降临前,某种东西会先于光线离开我的大脑。比如,
我可能会忘记护士林晚今天偷偷多给了我一颗软糖时狡黠的笑容;比如,
我可能会忘记窗外那棵老槐树最顶端的枝桠,在午后风中摇晃的弧度。但有些东西,
是刻在灵魂里的磨损,而非记忆。比如,我知道有一个人,对我至关重要。比如,
我知道心脏的位置,在想起某个模糊轮廓时,会泛起一种熟悉的、钝重的空茫。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他来了。和过去无数个“第七日”一样,准时得像一个仪式。他叫顾沉。
我的……丈夫。病历卡上是这么写的。他很高,身形挺拔,但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眉眼深邃,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有种我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悲伤,
又像一种极致的温柔,底下却压着我看不见的巨石。“今天怎么样?”他走过来,
声音低沉温和,把一束新鲜的白色小苍兰**床头的花瓶,换掉昨天那束已经开始萎靡的花。
这个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仿佛练习过千百遍。“还好。”我点点头,
努力想从他脸上搜寻更多能让我记住的细节。他的下颌线很清晰,
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这些,明天还会在我脑海里吗?他坐下来,
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薄茧,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包裹住我。
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我的皮肤本身就在期待这份触碰。“今天,想听故事吗?”他问,
嘴角有很浅的弧度。“关于我的?”我问。每一次,在记忆被清洗前,
我都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渴望汲取关于“我”的一切。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他是唯一的故事来源。“嗯。”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
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今天,讲我们第一次吵架吧。”我微微惊讶。他讲的故事,
大多是温暖的片段:初遇、约会、求婚。争吵,是第一次提及。“为什么吵架?
”“为了一盏灯。”他转回头看我,眼里有微光,“客厅那盏落地灯。你觉得太暗,
我想换亮的。你觉得那盏灯造型别致,我觉得华而不实。很小的事,吵得很凶。”“然后呢?
”我无法想象自己和他激烈争吵的样子。他在我面前,总是克制而温柔。
“然后你摔门出去了。”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怀念的意味,“我在家里坐立不安,
过了半小时,追下楼,发现你就在楼下的便利店,抱着一大桶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哭。
看见我,你把冰淇淋递过来,说,‘给你留了一半’。”我听着,
试图在空白的脑海里勾勒那个画面,却只有模糊的影子。但“冰淇淋”这个词,
让我舌尖泛起一丝甜腻的凉意。“我们……经常吵架吗?”我小心地问。“不经常。
”他摇头,握紧了我的手,“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珍惜。哪怕是争吵,
也因为是你,而变得特别。”他的话像暖流,却又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酸楚。太完美了,
他的故事,他的态度,完美得不像真实的生活。生活怎么可能没有真正的裂痕?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收拢,房间暗了下来。他起身开灯,柔和的灯光驱散了昏暗。我知道,
时间快到了。一种无形的恐慌开始攫住我。我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顾沉……”“我在。”“明天……我还会记得你吗?”我问出了这个我问过无数次,
但每次问出都同样绝望的问题。他俯身,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动作珍重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的气息拂过我的皮肤,带着清冽的松木香。
“没关系,”他的声音贴着我额头的皮肤传来,低沉而坚定,“我记得就好。我会一直记得。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沉入黑暗前,
我仿佛听到他极轻地说了一句,像叹息,又像誓言:“睡吧,明天见。
”第二章:第一日·晨光。刺眼的白光。我睁开眼,适应着陌生的光线。白色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这里是……医院?我转动僵硬的脖子,打量四周。干净的病房,
窗外是茂密的绿树。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头痛欲裂,记忆像被洗劫过的仓库,空荡,
回响着陌生的风声。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一位面容和善的护士走了进来。
“苏晚,你醒了?”医生语气温和。苏晚?这是我的名字吗?我茫然地看着他们。
医生似乎习以为常,开始例行检查,并解释我的情况——一种罕见的顺行性遗忘症,
记忆只能维持七天。七天一个周期,循环往复。我听着,感觉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我的生命,被切割成无数个七天的片段?没有过去,也没有连贯的未来?
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淹没了我。我攥紧了被单,指节发白。护士林晚轻声安慰我,
递给我温水。她的眼神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某种……习惯性的怜悯。检查结束后,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雪白的墙壁,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让我浑身发冷。
我是一个被时间抛弃的人。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身姿挺拔,眉目疏朗,但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倦意。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是谁?医生?
不像。家属?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在床边停下,沉默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很奇怪,明明应该是完全陌生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尤其是他身上的松木香气,若有若无,撩拨着我空白的记忆深处。“你……好。
”我迟疑地开口,声音干涩。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失望,但很快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他弯下腰,与我平视,声音低沉而清晰:“苏晚,我是顾沉。你的丈夫。”顾沉。丈夫。
这两个词像石子投入死水,漾开微澜。丈夫?我结过婚?我看着眼前这个英俊而疲惫的男人,
试图寻找一丝属于“夫妻”的亲昵感,却一无所获。
只有那种奇怪的、源自本能的熟悉感挥之不去。他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给我看。
有婚纱照,照片上的我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他身边,笑容灿烂幸福;有生活照,
我们一起做饭,旅行,窝在沙发上看书……照片里的我和他,看起来亲密无间。证据确凿。
我应该是他的妻子,苏晚。可为什么,我看着这些照片,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那个笑容明媚的女人,真的是我吗?“我们……怎么了?”我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顾沉的眼中瞬间积聚起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一场意外。
”他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多提,“晚晚,别怕,我会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承诺很坚定,却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好起来?像我这样,记忆只有七天,
如何能“好起来”?这一天,顾沉一直陪着我。
他耐心地告诉我“我们”的过去:我们相识于大学,恋爱五年,结婚三年。
我们喜欢一起看电影,我喜欢吃辣他不喜欢,我们养过一只叫“星期六”的猫,
后来跑丢了……他讲述的时候,语气平静,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我努力地听,努力地想记住。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七天后,这些倾注了他心血的讲述,又会像沙堡一样被潮水抹平。
黄昏时分,他必须离开了。病房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
心里充满了对未知明天的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疑虑。顾沉的故事很完整,很动人,
像一部精心编排的爱情电影。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深植于他眼底的悲伤,
真的仅仅是因为我的病吗?第三章:循环的裂痕第二个七天,
第三个七天……我逐渐熟悉了这种绝望的节奏。醒来,空白,接受设定,
听顾沉讲述“我们的故事”,在短暂的七天内试图构建一个“苏晚”的身份,然后遗忘,
重启。顾沉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他每天都会来,带来新鲜的花,讲不同的往事片段。
他的温柔体贴,几乎无懈可击。但正是这种无懈可击,让我开始感到不安。
在第三个周期的第四天,林晚护士给我换药时,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那是顾沉留下的,说是“我们的日记”,希望我能偶尔翻翻,帮助记忆。笔记本摔在地上,
摊开。我弯腰去捡,目光扫过内页。不是工整的字迹,
而是凌乱的、似乎带着强烈情绪写下的片段。那一页的日期,是大概一年前。【……又来了。
无止境的争吵。她说我毁了这一切。可我到底毁了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活着,
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难道我错了吗?……】【……她看着我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不,
比陌生人更糟,是仇人。顾沉,你究竟在做什么?……】我一怔。争吵?仇人?
这和我听到的温情故事截然不同。“哎呀,对不起苏**!”林晚慌忙捡起笔记本,合上,
放回原处,神色有些慌张,“这本子……是顾先生的重要东西,他叮嘱过不要乱动。
”重要东西?记载着争吵和痛苦的东西?疑虑的种子,在那天悄悄埋下。
第四个周期的第二天,顾沉带来了一本旧相册。他指着一张在海边的合影,
说那是我们蜜月旅行时拍的。照片上,我们依偎着,背景是蔚蓝的大海和夕阳。
“你当时还说,希望时间就停在那一刻。”顾沉的声音带着怀念。我却盯着照片背景里,
沙滩上模糊的广告牌字样。那行英文,是某个啤酒品牌的广告,而那个品牌,
我记得新闻里说,是两年前才进入中国市场的。而我们的“蜜月”,按顾沉的说法,
应该是四年前。时间对不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没有戳穿,
只是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们蜜月去的哪个海岛?真美。”“马尔代夫。”顾沉回答得很快,
很自然。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他不是在简单地复述过去,
他是在……修改过去?为什么?第五个周期。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顾沉,观察周围的一切。
我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极浅的白色痕迹,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
但顾沉从未给我戴过戒指,他也从不戴婚戒。他解释说是因为我生病,
怕戒指弄丢或造成不便。我发现自己对百合花的花粉过敏,打喷嚏流眼泪。
但顾沉每次带来的花里,偶尔会夹杂一两支百合。他解释说“以前你很喜欢,
我想试试你能不能想起点什么”。可如果过敏,怎么会“以前很喜欢”?
一些细微的、不合逻辑的碎片,像拼图散落在我的七天循环里。最大的异常,来自林晚。
一次顾沉不在,林晚给我送药,看着我吞下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