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在原地坐了整整五分钟,办公室里只有服务器机房那巨兽般的呼吸声。
他的大脑,那台以逻辑和理性为核心处理器的高性能计算机,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超频和混乱。
时间倒流?平行宇宙?量子纠缠?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科幻小说的设定,但没有一个能解释他指尖那抹暗红色的、正在变干的血迹
那抹血迹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物理性,它像一个无法被忽略的参数,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放弃了分析。
作为一个顶级的程序员,他明白,有些底层代码是无法被轻易理解的,你只能通过观察它的运行结果,来推断它的机制。
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选择。
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回家,然后再次面对那场“系统崩溃”?还是……利用这个匪夷所思的机会,去打上一个“补丁”?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他不能接受失败,无论是项目,还是婚姻。
失败意味着他的模型有误,他的算法有缺陷,这是对他整个存在价值的否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复盘一次失败的项目上线一样,复盘那场最终导致系统崩溃的对话。
问题根源:
1、长期情感交流缺失
2、关键节点(纪念日)处理失败
3、系统反馈(苏皖的情绪)被持续忽略
结论:对方已对系统失去信心,触发“终止进程”指令。
解决方案:
1、紧急修复:针对性地回应所有已知缺陷
2、态度修正: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以获取“用户”的信任
3、未来承诺:提出一个无法拒绝的、优化后的“未来版本”,以阻止“用户”流失
他在手机的记事本上快速敲下几个关键词:“道歉(主动)”、“纪念日(承认错误)”、“北海道(具象化承诺)”、“以后(态度保证)”。
每一个词都像一行精心编写的伪代码,构建起他即将执行的“完美对话”脚本。
他抓起车钥匙,冲出公司大楼。
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是疲惫的拖沓,而是一种带着明确目的的、近乎亢奋的急促。
他去向的,是一个他已经预知了所有陷阱、并准备好了所有答案的战场。
当他用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打开家门时,看到了和“未来”一模一样的场景。
昏黄的落地灯,沉默的猫,以及卧室里,那个靠在床头看书的、他即将失去的妻子。
他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即将验证伟大算法的激动。
他走进卧室,没有像上次那样先脱外套,而是直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这个小小的行为改变,是他脚本的第一步:打破常规,制造意外。
“回来了?”苏皖抬起头,和“未来”一样的开场白,一样的平静无波。
“嗯。”许默深吸一口气,开始执行他刚刚编写好的“补丁程序”。
“对不起。”他说
这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苏皖的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月冷落你了。”他继续说,语气诚恳,每一个字节都充满了预设好的歉意,“还有……结婚纪念日,我忘了,对不起。”
苏皖放下了手中的画册,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似乎在判断他这个突然发布的“更新补丁”,是否带有未知的病毒。
“……没事,知道你忙。”她的语气,比“未来”里缓和了许多。虽然依然疏离,但至少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补丁生效了!日志返回了预期的结果!
许默心中一阵狂喜,立刻执行下一步指令:“项目结束了,我申请了年假。我们去北海道吧,就我们两个人。你想什么时候出发都行。”
这番话,彻底让苏皖愣住了。
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对于许默来说,像一次漫长的服务器响应等待。
然后,她轻声问:“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早就想好了。”许默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像一段尚未初始化的代码。
他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出那句他反复推敲过的、自认为完美的台詞,“以前总说忙,总说等有时间了再去,是我不好。”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苏皖眼中那片死寂的湖水,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危机……解除了。
许默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像刚刚完成了一次无比复杂的核心代码重构。
那一晚,苏皖没有提“谈谈”的事,更没有提离婚。
第二天早上,床头柜上也没有出现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
许默欣喜若狂。
他觉得自己像发现了上帝代码的黑客。他找到了一种解决婚姻问题的终极算法。他可以无限次地试错,直到找到那个能让苏皖满意的“最优解”。
他内心深处那种对秩序、对逻辑、对一切都应在掌控之下的欲望,被前所未有地满足了。
他拯救了自己的婚姻!真是个令人振奋的结果!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平行的光栅。
许默醒来时,苏皖已经起床了。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末早晨,但对于许默来说,却像是系统重启后,成功加载的全新界面,一切都清新、明亮,充满了希望。
他走进厨房,苏皖正在煮咖啡。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醒了?面包快好了。”
她的语气,比昨晚又缓和了一些。虽然还谈不上亲密,但至少,那堵看不见的墙,似乎变薄了一些。
许默走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苏皖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
“早。”他在她耳边说。
“……早。”她回应道。
许默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他的“补丁”不仅修复了昨晚的致命错误,还在持续地优化系统性能。
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下去,他不仅能让系统恢复正常,还能让它达到前所未有的、完美运行的状态。
下午,他坐在书房处理一些项目收尾的邮件。
当他试图用一个极其常用的快捷键组合来调出搜索框时,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大脑却一片空白。
那个烂熟于心的、每天要用上百次的指令,就像硬盘上一个突然出现的坏道,你知道数据就在那里,但无论如何都读取不出来。
他愣了足足五秒钟,最终尴尬地移动鼠标,通过右键菜单,才找到了那个功能。
一种微弱的、针刺般的不安,穿透了他因为掌控一切而膨胀的自信心。
这难道就是“回档”的后果…?
他很快回过神,安慰自己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副作用,就像服务器为了提升性能,需要清理一些不重要的缓存一样。
为了维护整个系统的稳定,这点微不足道的成本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新“项目”中——持续优化与苏皖的关系。
他开始有意识地应用他的能力。
傍晚,阳光正好。
苏皖在阳台上画画,那只叫“乱码”的猫在她脚边打盹。
许默泡了一杯咖啡,走到她身后,想营造一点温馨的氛围。
他看着画布,上面是一片混乱的、浓烈的色彩,红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像一片正在燃烧的废墟。他想说点什么来表示关心。
“画的是什么?”他问。
话一出口,他就看到苏皖握着画笔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的背影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心情。”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许默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输入,会引发系统的负面反馈。
在他开口之前,那种熟悉的、轻微的眩晕感已经开始在他脑中酝酿。
他几乎是主动地、熟练地触发了“回档”。
耳鸣声一闪而过,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似乎是大学时最喜欢的那支乐队的名字,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端着咖啡,走向阳台的那一刻。
这一次,他没有问“画的是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走到苏皖身边,把咖啡杯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然后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苏皖的身体像上次一样,僵了一下。
许默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画布上那些浓烈的、仿佛在燃烧的色彩,轻声说:“我看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好像不太开心。”
他没有评价,没有提问,只是陈述一种感受。这是他刚刚优化过的算法:不提供解决方案,只共情当下情绪。
苏皖沉默了很久。久到许默以为这次的尝试又失败了,正在准备下一次回档。
但她却轻轻地叹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靠在了他的怀里。
“我只是……有点累。”她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许默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多么简单,他只是修正了一个小小的变量,整个程序的运行结果就天差地别。
他开始沉迷于这种掌控一切的**。
他不再是被动地应对危机,而是主动地、前瞻性地管理和优化他们的关系。
他开始在手机的加密文档里,建立了一个名为“S.W.Database”(苏皖数据库)的文件。
他记录她的情绪周期、生理期、对某些词汇的特定反应,甚至偷偷记录下她对某些画作的评价。
他把这些数据,分门别类,建立索引,像在维护一个复杂的用户画像数据库。
他相信,只要数据足够全面,他就能预测她所有的需求,规避所有可能的冲突。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神。
一个可以掌控时间,编写情感的、无所不能的神。
他正在创造一段完美的、没有任何bug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