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跪国公府外,已经三天三夜。
只为求见刚刚一统天下的女国公,琉璃一面。
百姓指指点点,嘲笑当年权倾朝野的镇北王,如今像条丧家之犬。
我心腹侍女低声禀报时,我正在批阅新政章程。
笔尖未停,我只淡淡一句:
“告诉他,沈未央的骨头,早在三年前那个雪夜,就和她的真心一起烧成灰了。”
“如今撑着我这身朝服的,是北燕风沙淬炼出的琉璃骨。”
“易碎,但碎了,也能扎得他后半生鲜血淋漓。”
侍女领命而去,我放下朱笔,走到窗边。
琉璃骨。
慕容翊,如今的开国皇帝晟明帝,在赐我国公封号时,曾抚掌赞叹:“爱卿之心志,宛若琉璃,外显通透,内蕴七窍,坚不可摧。”
他说的对,也不全对。
琉璃是坚硬的,可若无人知晓,它也曾是柔软的沙土,历经烈火焚烧,才脱胎换骨。
我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南曜镇北王府那个飘雪的夜晚。
……
我,沈未央,镇北王萧绝明媒正娶的王妃。
此刻像一件破旧的杂物,被丢弃在王府最偏僻柴房的地上。
耳边依稀能听到前院传来的丝竹喧闹声,那是我的夫君萧绝,正为他心爱的表妹柳如烟筹备盛大的生辰宴。
而这里,只有血滴落入玉碗的单调声响,以及我逐渐微弱的心跳。
粗使婆子死死按着我的胳膊,眼神麻木,仿佛我并非活人,只是一个人形药引。呵,药引……是啊,柳如烟中了奇毒,需要至亲之血做引,而我这个与她眉眼有三分相似、被萧绝当做替身娶回来的王妃,竟连“血包”都算不得至亲,只是个随用随弃的赝品。
我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凯旋归来,在人群中一眼望见我,眸中闪过我读不懂的复杂。
他求陛下赐婚,许我正妃之位。
我曾以为,那是救赎,是蜜糖。
三年间,我学着柳如烟的喜好,穿她爱的浅紫,弹她擅长的《出水莲》,小心翼翼地揣摩他每一个眼神,只盼他能将停留在表妹身上的温柔,分我一星半点。
我渴望的,从来不是王妃的尊荣,而是他一颗真心。
可如今,我躺在这里,血快流尽了,才痛彻地领悟:替身,永远是替身。动机?我曾经的动机简单得可笑——得到他的爱。现在,我的动机是……活下去。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和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卷入。
是萧绝。
他穿着墨色貂裘,身姿挺拔如松,带着前院宴席的微醺酒气,与这血腥污浊的柴房格格不入。他的目光落在那盛了半碗鲜红血液的玉碗上,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耐。
“王爷……”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得像破旧风箱,“够了吗……她会没事的,对吗?”我问的是柳如烟,求的是我自己一线生机。
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比地上的冰雪更冷。“如烟若能痊愈,算你大功一件。”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安静些,别扰了前院宾客的雅兴。”
大功一件?用我的命换的功劳?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比腕间的伤口更痛。
我贴身戴着一块半环形凤纹玉佩,据说与我身世相关,此刻正隔着单薄的衣衫,硌着我冰冷的胸口。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我究竟是谁?难道我的人生,就只是为了做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直至价值被榨干?
“萧绝……”意识模糊间,我仿佛用灵魂在发问,“这三年……你可曾有一刻,当我是沈未央,而非柳如烟的影子?”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扯起一抹几近残忍的弧度:“未央,你一直很懂事。懂事的人,不该问这种无趣的问题。”
他的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懂事?所以活该被牺牲?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前,我仿佛听到他吩咐下人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血够了,把她收拾一下,别脏了王府的地。如烟需要静养,等她醒了,若还没断气,就送去城郊别庄吧。”
原来,连我的生死,都轻贱如草芥,只取决于是否会“脏了地”,是否会“扰了静养”。
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不是因为这凛冬风雪,而是因为这人心薄凉。
在意识彻底沉入深渊的那一刻,我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胸口那枚冰冷的玉佩,一股奇异的不甘与恨意,如同濒死的火星,在心底最深处,猛地蹿起——
沈未央,你若就这样死了,那才真是,笑话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