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嫡女,却被迫替妹妹嫁给落魄伯爵府。大婚当日,伯爵府竟未布置喜堂。准公公要我当众背诵女德,给宾客开眼。我直接撕碎婚书:“背完了,嫁妆我带走,各位告辞。”逃婚路上偶遇重伤皇子,我顺手救下后开启经商之路。当珍珠胭脂风靡京城,我的铺子挤垮伯爵府产业。恶毒公公诬我卖毁容毒物,我当街砸碎所有胭脂:“真伪立辨,烂脸十倍赔!”他恼羞成怒绑架我的丫鬟,逼问秘方。丫鬟假意屈服,却给出问题配方。三个月后,伯爵府进贡的胭脂让皇后起疹,御前问罪时帘幕微动。皇帝下令推出去斩了,帘后却传来声音:“且慢。”全族跪地求饶之际,我扶起丫鬟:“当初救你,换今日你救我,两清了。”后来,我成了皇家御供商,还顺手收购了伯爵府祖产。挂牌开业那天,阳光正好:“这凤鸣阁,专救无路可走的女子。”
花轿里的空气,闷得发馊。
劣质熏香混杂着陈旧锦缎织物散发出来的、洗了多少遍也没洗干净的霉湿气,一股脑地往人鼻子里钻。身下轿板随着轿夫粗重的步伐,每一下都颠簸得我后腰生疼。眼前一片浓郁刺目的红,是轿帘,也是前方那个所谓的归宿——宣武门内,清泉巷,万柳伯府——强行罩在我头上的命运。
我是沈家嫡女,沈清梧。可我这个嫡长女,在利益面前,轻贱得不如庶妹沈清莲裙裾上的一粒微尘。只因万柳伯府徒剩个空架子,欠着我家银子窟窿似的填不满,我爹那张精刮算计的脸便沉了下去。他转而盯住了沈清莲那门顶顶好的、与富庶宗室子弟的亲事,转头毫不犹豫地,便把我推出来,替妹填坑。
“清梧啊,”爹拍着我的肩,语气沉重得仿佛有万斤,压得人喘不过气,“伯府再落魄,也是勋贵,爵位还在!你嫁过去,就是正经的伯爵夫人!莲儿性子弱,那地方水深,她应付不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着更重的砝码,“爹也是为你好,为整个沈家好。”那眼神深处分明闪着得计的、冰冷的精光,是买卖成交后的痛快,没有半分为人父的慈爱与愧怍。母亲在一旁以帕拭泪,声音哽咽,却只喃喃重复着:“我的儿…命苦…忍一忍…熬过去就好了…”
忍?熬?
花轿猛地一顿,粗暴地落在地上。外面喧闹的人声、起哄的笑声隔着厚厚的轿帘,潮水般涌了进来,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纯然看客的兴奋。有人扯着嗓子怪声怪气地嚷:“新娘子到喽!万柳伯府可算开了府门接媳妇儿了!”
轿帘猝不及防被一只粗糙、骨节分明的手从外面狠狠掀起。刺眼的白光猛地刺进来,晃得我下意识闭了闭眼。一个穿着伯爵府管事服色、颧骨高耸、嘴角下撇的老妇探进头,眼皮耷拉着,毫不客气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在集市上掂量一块待售的猪肉。
“少夫人,下轿了。”她声音干涩平板,毫无半点喜气与敬意,倒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役。
我扶着轿门框,强忍着颠簸后的眩晕和心口翻滚的浊气,弯身走出这狭小憋闷的牢笼。双脚踩在坚硬冰凉的青石地面,稳住身形,抬眼望去。
入目的景象,饶是我已做了最不堪的预想,心头仍是被狠狠一撞,随即浮上的是刺骨的寒意与一种近乎荒诞的可笑。
万柳伯府那挂着勋贵门楣的大门敞开着,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旷和破败。门口石狮子缺了半边耳朵,朱漆大门斑驳脱落的厉害,露出底下难看的木头原色。最令人愕然的是,整个府邸门口乃至前院,竟看不到一丝象征喜气的红色绸带,没有红毡铺地,没有贴着囍字的灯笼,连燃放爆竹的碎屑都没有扫干净,散落在尘土里,被早起的寒风肆意戏弄着。
只有人。
穿着各色华服锦缎的宾客们,三五成群,或站或立,挤在不算宽敞的前院里。他们脸上带着刻意放大的笑容和难以掩饰的好奇,那目光汇聚在我身上,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噪音,如同千万只苍蝇在耳边盘旋。那眼神里,有鄙夷,有同情,更多的是看一场精心准备、即将上演的滑稽戏码的猎奇,像在等待一出注定难堪的开场。
我的目光穿过这些令人作呕的视线,落在主位檀木椅上端坐的人身上。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簇新但显然因常年压箱底而有些发僵的紫红色锦袍,胸前补子绣着麒麟,昭示着他万柳伯周镇海的身份。他端坐在唯一一张铺着红色锦垫的椅子上,下颌微抬,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表情——那是志得意满的傲慢与刻意彰显的威严交织在一起,仿佛他坐在这里接受的不是新妇叩拜,而是等待臣民的朝觐。他身侧站着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珠翠环绕,目光精明锐利,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是新晋的伯夫人柳氏。而本该站在我身侧、与我共拜天地的所谓新郎官,万柳伯府的嫡次子周秉文,此刻却远远地站在侧廊角落,背对着众人,只留一个倨傲清瘦的背影,摆明了耻于与我并肩。
没有红烛,没有高堂香案,甚至没有为我准备用来行礼时跪拜的蒲团。这所谓的“喜堂”,空空荡荡,只摆着周镇海那张孤零零的椅子。这不是婚礼,这是一场针对我的、蓄谋已久的羞辱!冰冷的怒火,如同淬过寒冰的细针,密密麻麻地从我心底最深处刺出来,瞬间冻结了指尖最后一丝温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细微却尖锐的痛感传来,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咳。”周镇海清了清嗓子,那拿腔拿调的咳嗽声瞬间压过了庭院里那些令人烦躁的嗡嗡低语。所有目光,带着加倍的兴味,聚焦在我身上。
他捋了捋修剪得十分精细的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洪亮,响彻庭院:“沈氏清梧!你既入我万柳伯府的门,从此便是我周家妇。”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随即扬起下巴,刻意拔高调门,一字一顿,如同宣读圣旨,也像是在向所有宾客炫耀他作为公公的威严:
“今日亲朋满座,皆为见证!你且在此,将《女诫》《内训》《女论语》,从头至尾,给诸位贵客们背诵一遍!也好让大家瞧瞧,沈家是如何教养女儿,为我周家添了新妇的!”
话音落定,庭院里诡异地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如同沸油猛地滴入了冷水,爆发出更加不加掩饰的哄笑与嘈杂议论。
“好!伯爷好规矩!”
“让新妇背女德,开眼界了嘿!”
“沈家商贾出身,怕是连那书皮儿都没摸过吧?哈哈…”
“这新娘子脸都白了,怕不是要当场晕过去?”
柳氏涂脂抹粉的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咧得更开,几乎要开到耳根。周秉文的背影,连动都未曾动一下,仿佛身后这场针对他“妻子”的羞辱,与他毫无干系。
周镇海看着眼前这场面,仿佛极为受用,捻着胡须,嘴角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眼神灼灼地盯着我,那迫不及待等着看我出丑、看我哭泣哀求、看我跪地求饶的催促目光,像两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人最后的忍耐。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无数道目光黏在身上,带着或嘲弄、或怜悯、或纯粹看热闹的冰冷重量。周镇海捻着胡须的手指停顿下来,那志得意满的眼神里已开始隐隐透出不耐烦,似乎在无声斥责我的呆滞与不识抬举。柳氏嘴角的嗤笑几乎要化为实质。
够了。
心底那根绷紧到极致、几乎要崩断的弦,在这一片恶意环绕的喧闹与无声的威逼中,“铮”地一声,断了。
没有愤怒的嘶喊,没有委屈的泪眼。所有的怒火、屈辱、还有对身后那个冰冷沈家最后一丝残留的,此刻尽数沉淀、凝结,化为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我缓缓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的不是窒息,而是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就在这短暂的死寂里,我抬起手。
不是掩面哭泣,不是理鬓整衣。
而是探入了大红色的、绣着繁复却廉价金线的宽大吉服袖袋之中。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轻薄的物体——那份用我一辈子自由换来的、束缚着我名字的婚书。
在全场惊愕、困惑,继而转为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我手腕一转,将那叠写满墨字、按着我沈清梧名字指印的红纸,干脆利落地抽了出来。
“好。”一个字,清晰,平稳,不高不低,却奇异地穿透了庭院的嘈杂,砸落在每个人耳边。
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裂开。周镇海捻须的手僵在半空,柳氏嘴角的嘲笑瞬间冻结,就连远处那个一直背对着我的新郎倌周秉文,似乎也极轻微地震了一下。
下一刻,在所有人尚未从我这反常举动中彻底回神的刹那,我的双手已经稳稳地捏住了那纸婚书的两端,置于胸前。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撕裂布匹般的声音,骤然炸响!
干脆,利落,毫无迟疑。
那象征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承载着沈家算计与周家贪婪的红纸,伴随着这声断裂的脆响,在我手中应声裂为两片!
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落针可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所有的哄笑,所有的议论,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粉碎。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脖颈,凝固在无数张目瞪口呆、五官错位的面孔上。空气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周镇海脸上的得意与威严像被重锤砸碎的劣质面具,一片片剥落下来,只剩下惨白底色上因极度震惊和瞬间涌上的狂怒而扭曲变形的肌肉。他指着我的手,像害了严重的寒热病般剧烈地抖动起来,山羊胡须簌簌颤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粗砺声响,仿佛被浓痰堵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柳氏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涂得鲜红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犹不自知。
那个背对着大堂的新郎倌周秉文,终于被身后这骤然的死寂所惊动,猛地转过了身。那是一张颇为俊朗却过分苍白的脸,此刻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浅淡的眉毛紧紧拧起,目光死死钉在我手中的碎片上。
“你……你……”周镇海终于从那口堵住的气里挣扎出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尖利,破了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沈清梧!你疯了不成?!竟敢…竟敢撕毁御赐亲笔签押的婚书?!这是大不敬!是死罪!你沈家满门都要给你陪葬!”他猛地站起身,因过于激动,那身簇新却发僵的锦袍都跟着簌簌抖动起来,指着我的手指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四溅。
他提到“沈家满门”时,那咬牙切齿的怨毒,反倒像一盆彻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因这惊世骇俗举动而带来的惊悸。
“哦?”我缓缓松开手,任由那裂成两片的残破红纸飘飘悠悠,如同两片将死的枯叶,打着旋儿,最终委顿于冰冷的青石地上,落在周镇海激动得颤抖的脚边。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庭院上空,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伯爷方才不是要我背诵《女诫》《女论语》么?”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视着那双因暴怒而充血通红的眼睛,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吐字清晰:
“方才撕的,便是那《女戒》所言‘夫为妻纲’、‘父母之命不可违’。礼,我算是遵了。背,自然也背完了。”
“你——!”周镇海一口气噎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整张脸由白转青,再由青涨得猪肝般紫红,胸膛剧烈起伏,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我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两个抬着我嫁妆箱子、早已被这骤变惊得呆若木鸡的沈家陪房仆役身上。他们的脸煞白煞白,双腿打着颤。我朝他们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没听见么?把嫁妆抬走。我的东西,一样不许落下。”
那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周镇海的理智。
“反了!反了天了!来人!快给我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妇!”他嘶声力竭地咆哮起来,唾沫横飞,状若疯癫。身体因狂怒而剧烈摇晃,被身侧的柳氏慌忙扶住,柳氏也尖声叫道:“来人!抓住她!休要让她跑了!”
几个穿着家丁服色、反应过来的壮硕家丁立刻从四面吼叫着冲了过来,脸上带着凶狠和急于在主家面前表功的急切,粗壮的手臂眼看就要抓向我的臂膀!
就在那几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即将触及我衣袖的千钧一发——
“住手!”
一声厉喝,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喙的冰冷威严,猛地炸开!这声音并非来自场内任何一个宾客或周家的人,而是来自庭院入口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震得一懵!连那几个凶神恶煞扑上来的家丁都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
我也跟着抬眼。只见府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穿着极其普通、甚至堪称粗陋的青灰色布袍,浆洗得有些发白,身形挺拔如松,却不知为何,左手捂在右胸偏下的位置,暗色的、粘稠的液体正从他捂着伤口的指缝间不断沁出、滴落,在脚下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暗红。他脸色是一种重伤失血后的骇人惨白,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鬓角带着疾奔后的湿汗。然而这一切,都盖不住他眉宇间那股凛冽如刀锋的锐气,以及那双此刻正扫视全场的眼睛——深邃如寒潭,冰冷似玄铁,目光所及之处,喧嚣骤歇,连周镇海那狂怒的喘息都为之一滞。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强掳民女,强占嫁资?尔等勋爵府邸,眼中还有没有王法?”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沉沉砸在每个人心头。他目光如电,锐利地穿透人群,最终钉在脸色变幻不定、惊怒交加的周镇海脸上。那眼神中的冰冷斥责和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他虽狼狈重伤,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势,竟硬生生镇住了满院的人,也为我撕出了一条缝隙。
“走!”我心头一凛,深知这意外出现的援手,是此刻唯一的生机。没有任何犹豫,低喝一声,猛地拽了一把身边最近那个呆若木鸡的陪嫁丫鬟春桃的胳膊。
春桃一个激灵,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同样吓傻的另一个仆役:“快!抬箱子!快走!”
趁着所有目光都被门口那个重伤男人和他气势所慑的短暂空白,趁着周镇海被那声质问噎住、气得浑身发抖分神的刹那!我们三人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撞开挡在后方、尚在惊愕中的几个家丁!
“拦住她们!废物!快给我拦住!”周镇海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锣般的嘶吼,目眦欲裂。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柳氏刺耳的尖叫随之响起。
家丁们彻底反应过来,凶神恶煞地再次扑上!粗壮的胳膊如同铁箍,带着风声抓向我的后领和肩膀!刺鼻的汗味、凶狠的咒骂声近在咫尺!
一只布满粗硬茧子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几乎要触碰到我脑后挽起发髻的簪花!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滚!”
一声短促的怒喝!门口那重伤的男人竟不知何时闪身到了近前!速度快得不似受伤之人!他并未完全出手,只是猛地侧身跨步,直接用他那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极其精准地横撞在离我最近、扑得最猛的那个家丁身上!
“嘭!”
沉闷的肉体碰撞声!
那体重足有二百多斤的壮硕家丁,竟被撞得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后背重重砸在另一个冲上来的同伴身上,两人顿时滚作一团,狼狈不堪,堵住了后面几人的来路!男人这一撞似乎也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捂在胸前的指缝间血色更甚,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混乱的家丁,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骇得其他人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滞!
这一滞,就是生路!
我和春桃,还有那拼命抬着沉重嫁妆箱子的仆役,已经趁此机会,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伯府那象征着勋贵却写满破败的大门!
冰冷的、带着京城冬日特有灰尘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却带着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这边!快!”春桃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无比的急切。
身后,周镇海狂怒的咆哮、柳氏尖利的诅咒、家丁们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如同失控的潮水般从身后紧追而来!
“追!给我追!抓住那个**!死活不论!”周镇海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怨毒,穿透门墙,“那嫁妆!那是我周家的!”
混乱的脚步和凶狠的叫嚣紧咬在身后,带着死亡般凌厉的寒意。我和春桃,还有那名叫福伯的老仆役拼死抬着沉重的嫁妆箱子,拐过清泉巷的拐角,一头扎进一条更狭窄、更幽暗的、散发着陈年污垢馊味的死胡同!
“**!前…前面没路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前方那道高耸的、布满苔痕的陡墙。福伯也已力竭,沉重的箱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扶着墙大口喘气,面色惨白如纸。
身后如狼似爪牙的脚步声、夹杂着恶毒的咒骂,越来越近,如同索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上!
“把箱子扔下!堵住巷口!”我急促下令,目光飞快扫过这绝境。巷口狭窄,那只沉重的红木箱子若是横过来……
“啊?!”春桃和福伯都是一愣,但生死关头,他们下意识地服从。两人用尽吃奶的力气,吼叫着将箱子猛地侧推!
“轰隆!”
沉重的红木箱子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巷口与两侧墙壁之间,将狭窄的通道彻底堵死!几乎同一瞬间,几个跑得最快的彪悍家丁已冲到巷口,一头狠狠撞在了坚硬的箱壁上!
“哎哟!”“妈的!”痛呼和咒骂声响起。
“翻过去!快点!抓住她们!”后面更多的家丁涌到,有人嘶喊着。
狭窄的巷口被堵死,他们暂时进不来,翻过一人多高的箱子却只是时间问题!我猛地抬头,目光锁定了左侧那堵布满湿滑苔痕的高墙——那并非完全垂直,墙角堆积着不知何年何月遗弃的破旧杂物,断裂的麻绳,腐朽的木桶板。
“爬上去!”我当机立断,指向那墙,“快!”
“小…**!太高了!奴婢…奴婢不敢……”春桃看着那堵墙,吓得腿都在哆嗦。福伯年纪大了,更是面如土色。
“想活命就上!”我厉声道,已经顾不上什么仪态,一把抓住那截还算结实的粗麻绳头,缠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墙壁上凸起的砖缝,脚下踩着那些杂物向上猛蹬!粗糙冰冷的墙砖摩擦着手掌和衣服,但我感觉不到疼,只有一个念头:上去!
“**!等等我!”春桃被我的狠劲激起了求生欲,眼泪还挂着,却学着我的样子开始攀爬。福伯咬了咬牙,也颤抖着伸手够向那堆杂物。
“砰!”“砰!”巷口传来猛力撞击箱壁的声音,伴随着粗鲁的吼叫:“娘的!里面在翻墙!快!搭人梯!别让她们跑了!”
时间!时间就是命!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墙头,冰冷的寒风刮在汗湿的脸上。顾不得喘息,立刻回身朝下伸手,一把攥住了春桃几乎要脱力的手腕!“用力!”
拼死一拽!春桃尖叫一声,被我硬生生拽上了墙头。福伯还在下面挣扎,他年老体衰,攀爬艰难。
“福伯!”我心脏骤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这边!跳!”
一个低沉、强忍着痛楚的声音在墙对面响起!
是我们冲出伯府时,门口那个出手相助、替我们拦下致命一击的重伤男人!他竟然也跟到了这里!此刻正半倚在墙根下,脸色更加苍白,捂着伤口的指缝已完全被暗红的血浸透,但他仍伸出了那只没受伤的手,指向高墙下方——
那里竟有一大垛不知是谁家堆放、早已腐朽发霉的厚厚枯草垛!
“跳!快!”他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福伯再也顾不得许多,发出一声拼尽全力的嘶吼,猛地向上一窜!我抓住他伸上来的手臂,和春桃一起死命往上拉!老人沉重的身体被拖上墙头的瞬间,巷口箱子那边也传来一声巨响和兴奋的吼叫!
“开了!箱子撞开了!快!”
“跳!”我当机立断,几乎是推着春桃和福伯,向着那看似柔软的草垛跃下!
“噗通!”“噗通!”沉闷的落地声伴随着春桃的短促惊叫。
紧随其后,我毫不犹豫地跃下!身体砸进厚厚干草垛的刹那,腐朽的草梗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折断,扬起呛人的灰尘,但缓冲了大部分力道!只是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边!”那重伤的男人低喝一声,强撑着身体站直,指向一侧狭窄的、堆满杂物的通道,“跟我走!”
我们没有片刻犹豫,甚至来不及检查脚踝的伤势,互相搀扶着,紧跟着那个摇晃却坚定的青灰色背影,一头扎进京城蛛网般复杂、阴暗潮湿的后巷深处。身后,家丁们翻过墙头的咒骂和叫嚣声,很快就被重重叠叠的破败房舍和曲折巷道所吞没。
不知在迷宫般的陋巷里跌跌撞撞、七拐八绕了多久,脚踝的刺痛越来越清晰,每一次落地都像被针扎。终于,前面的身影在一处偏僻角落、背靠着一面高大结实的仓库墙壁、几乎被废弃杂物完全遮蔽的凹陷处停了下来。
“停下…暂时…安全了…”男人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失血过多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捂着右胸的手无力地垂下,露出被血浸透的衣襟。那伤口深可见骨,狰狞无比。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扫过我们狼狈不堪的三人,最后落到我身上,尽管气息微弱,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们,有何打算?”
打算?**坐在冰凉的杂物上,大口喘息,喉咙里充斥着灰尘和铁锈般的血腥味。目光落在福伯小心安置在角落、沾满尘土却依旧完好的红木嫁妆箱子上。
这口箱子,是我逃离火坑唯一的资本。
“活着。”我喘匀了气,声音因为脱力和喉咙干涸而沙哑,却异常清晰,“离开京城,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