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我始乱终弃的坐骑称帝了。
帝,是天帝的帝。
他闭关多日,一朝现身,我随仙众前往紫霄天庭伏拜。
漫天金光中,我望着他明艳的脸,脑子里都是我于灵兽园买他那一年。
那时候的他,还是它。
满园的狗崽子,我一眼就相中了它。
因为它的标价最便宜。
卖家夸我眼光真好,说这条狗若细心**了,将来绝对比二郎真君那条啸天犬还要威风。
我说我再考虑考虑。
卖家说这条狗还不掉毛。
我说,买了。
其后三百年,某天夜里,我的狗化成了个冰肌玉骨的美少年。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扯了扯他颈上我亲编的项圈,和蔼道:“往后你别睡地上了,来,到姐姐床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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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女将军,重病将死。
我守护了一生的帝王来到我的病床前,为我送临终关怀。
他问我是否有遗愿未了。
我看着玉树琼枝的他,握上他手,最后吃了他一把豆腐,缓缓道:
“陛下,阿姐我这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波澜过,壮阔过,家庭幸福,亲友和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尝过爱情的苦楚……”
由于我“以力服人”和“打成共识”的人生准则太过强悍,跟我有过交往的男人都被我处成了兄弟。
唯一的例外,是我眼前这位小我两岁的年轻帝王,萧梁。
他连我的兄弟都不是,我和他的关系,充其量是君臣。
我这个臣,暗恋他这个君,许多年。
犹记得,十五岁那年我怒闯学宫,光天华日,众目睽睽,我气势汹汹地质问:“就是你这个太子,怼哭了我弟?!”
一片喧哗里,少年临窗而坐,沐浴日光中,抬头道:“是我又如何?”
我望着他沉静的眼睛,和如花似玉的面容,道:“一定是我弟的不对。”
由此,展开我对他长达十年的追逐。
我说殿下,你和我弟是同窗,我允许你管我叫“阿姐”。
他赏我一个“视若无睹”。
十七岁那年,我随父行走边疆,回来时抓回一对鸿鹄,类似大白鹅的物种,送给萧梁一只。
那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我,问说:“鸿鹄多为一对,鸿在此处,鹄呢?”
我道:“鹄在我家。”
我说完便望着他,希望他能听懂我的暗示。
果不其然,他没懂。
次日太子宫里传出来说,大将军家的女儿残忍成性,居然棒打鸿鹄,拆散动物。
十八岁,太子替父御驾亲征,随驾的是我爹。
我偷摸入了军队,安营扎寨时,出现在他面前,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没料想他正在宽衣,我好生惊喜。
那时起,他次次见我,次次脸红,一连半个月才好。
期间我爹以为萧梁病了,军中无侍女,我爹安排我给萧梁送药,成功加重了他的“病情”。
战场刀剑无眼,我怕萧梁有个闪失,次次冲在他前头,争做他最坚固的铠甲。
一回,他恼了,向来沉默寡言冷性情,那次话多的我接不住,一句一句训我。
“苏锦青,横冲直撞不要命,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有本事?愚蠢,鲁莽,退到我身后。”
我茫然去问我爹,我爹揣测半晌,认为太子突然的不悦,是因为我抢了他风头。
我深以为然,次日上战场前我逗他,“叫声阿姐来听听,这次我让你冲在前面。”
他擦着剑刃,神情冷峻,行军好几个月,清减了些,更显得侧脸瘦朗。将来这花容月貌不知要便宜了谁家姑娘。
听他道:“我才不想当你弟弟。”
我暗叹这十六岁的少年,他挺叛逆。
感慨完,号角响起,我与他并肩冲了出去。
二十岁,我娘张罗着给我找个夫婿。
夫婿这个玩意不好找,我虽然长得还可以,但多年声名狼藉在外,上京的青年才俊一听是我,纷纷连夜搬家。
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愿意同我处着试试。
我记得那名勇士他姓王,家里是富商,我与他在将军府后花园喝茶,话没说上几句,他诗吟了一筐。
末了他问我,若是嫁进将军府,他将来走仕途,将军府能不能帮他行个便利?
我正要寻个借口送客,扭头一瞥,碰上了萧梁带着鸿,来找鹄。
见多了别人遛狗遛马遛骆驼,遛大鹅的我是真没见过。
萧梁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顶着他不苟言笑的脸,牵着鸿,绕着我家的人工湖,肃穆地溜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王公子就被他吓个半死,问:“这位是?”
我尚未答话,萧梁已道:“阿姐,我想吃会宾楼的虾饺。”
这是他头一回叫我“阿姐。”
我心中百感交集,高兴也不高兴,道:“你等会儿的。”
萧梁道:“我现在就要。”
“咱们弟弟还挺任性,”王公子以为他是我亲弟,笑容可掬凑过去,讨好道:“要不要姐夫给你买?”
萧梁道:“凭你也配,滚。”
这天,我娘问我,相个亲为何还能把王公子相进了湖里。
我说,失足落水。
真实情况是,王公子自诩我除了他没人娶,有恃无恐的要替我教训弟弟,我看他不知好歹的拉萧梁的手腕子,我都没拉过萧梁的手腕子。
我问王公子,你水性好不好?
他说好极了。
于是我把他踹进了湖里。
他个骗子,根本不会水。
我问我娘,我能不能不嫁王公子?
我娘:“不然你想嫁谁?”
我不敢说。
母女连着心,我娘叹了口气,道:“你想嫁谁都可以,唯独太子不可以,我儿,你明白的。”
我明白。
帝后嫌隙日益加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萧梁为皇后所出,被今上连坐,为今上所不喜。
他之所以还暂居太子,只因为有立嫡的祖宗规矩压着,实际今上中意的太子,从来不是他。
而我爹已功高盖主,这时我若跟萧梁好了,旁人不会以为我俩两情相悦,只会以为将军府与皇后太子勾结。
到时皇后与萧梁保不住,将军府全家都得跟着死。
所以,我只能是萧梁的阿姐。
我娘问:“太子也喜欢你吗?”
我说不喜欢,我拿当姐姐与他套近乎,他就真的只拿我当姐姐。
我娘又问,“那他今日来干啥?”
我说:“溜大鹅。”
“不是找你?”
“幸而不是找我。”
不久之后,宫中传来消息,今上预备要替我赐婚,我为了逃婚,借口打羌人,奔去边疆找我爹。
我在边疆种哈密瓜时,听闻今上为萧梁指了个太子妃。
哈密瓜长成,听闻萧梁退了婚事,险些丢了太子之位。
大概那位姑娘萧梁不是很中意,他年纪轻,性子却格外执拗,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他。
第二年的哈密瓜未长成,羌人举兵来犯,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养了半年多。
刚能下来床,萧梁篡位了。
我说没别的,支持一下子吧,整军西去回京,跟着萧梁反了。
一路过关斩将,万山无阻,到了京都,萧梁在城门迎我,穿着玄色龙袍。
两年未见,他高了,瘦了,眸光锐利,帝王之威赫奕。
我说陛下,我给你带了个哈密瓜,叫声阿姐来听听,才给你吃。
瓜皮上沾着血,我纳闷一阵,迟钝发现是从我嘴角里流出来的。
他仓皇来扶我,冕旒玉珠砸在我脸上,冰凉生疼。
他紧紧盯着我,不知是在逼问我,还是逼问他自己,“为什么还是迟了?”
“什么迟了?”我不明所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迟,你是我大周有史以来篡位用时最短的太子,你好雷厉风行哟。”
他擦干净瓜皮上的血迹,拧着眉头问:“苏锦青,你敢不敢多带回几个?”
我道:“就这一个也不白带,换个将军我当当,可好?”
我还道:“从前你我是姐弟,往后你我是君臣,可好?”
他将我打横抱起,道:“好。”
我做了三年的病秧子,说来也怪,听闻我握不住刀了,居然有不少人来将军府提亲。
来一个我见一个,如实对人家说,“大夫断言我活不过三年了,快来娶我呀。”
来者莫不变脸而逃。
萧梁挺大个皇帝,理完万机,一趟一趟来溜大鹅,顺便看看我。
我看看他,看看他手里的鹅,道:“你要实在闲得慌,不如娶个皇后,生几个孩子,遛孩子到底算个正经营生,比溜鹅体面些。”
他隔窗与我对望,道:“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瞎操心。”
我猜是不是他脾气太大,没有姑娘愿意要他,遂给他介绍对象,又派人把“鹄”送进宫,节省他时间。
他果然没有再频繁来将军府打扰我休息,只传信来,说皇后的人选有了,让我适可而止。
我放了心,擎等着喝喜酒。
等着等着,等来了我自己的死期,那准皇后的面我倒是一次也没见过。
我想不见也好,倘若我见了,不免要嫉妒伤心。
我真是好矫情一女的。
所以我还是去死吧。
我握着萧梁的手,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打趣道:“此番我若是好起来,陛下可愿立我为后?”
不待他答,我自己都觉好笑。
假借死亡将爱慕说出口,我瞧不起这般懦弱的我。
我死了一了百了,萧梁却还有大把人生要活,我临了如此试探他,不厚道。
对一个将死之人,他自然怎么宽慰怎么说,又能有什么真心话。
我道:“逗你玩呢,我不喜欢姐弟恋,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他抬起头,目光温柔。
他道:“愿意。”
我:“……”
我松开他手,道:“谢谢你的临终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