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蔚以为他会发怒,或者干脆用强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沙哑。
“是我没弄清楚情况。”
他转向赵铁柱,语气不容置疑:“赵场长,今天这事,算了。”
什么?
林蔚和赵铁柱都愣住了。
“算了?小陆你这说的是啥话!”赵铁柱急了,“这……这人都接过来了,咋能说算就算了?你给人家林家的工作指标都办下去了,这要是……”
“那是我和她的事。”陆野打断了他,目光重新落回林蔚身上,“你今晚先在这里住下,明天一早,我找车送你回火车站。”
送她回去?
林蔚的脑子“嗡”的一声,完全懵了。
她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场无法反抗的强迫,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他……竟然要放她走?
为什么?
是因为她揭穿了骗局,他觉得理亏?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娶谁都一样,既然她不愿意,那就换一个?
一时间,林蔚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庆幸,还是……一种更深切的茫然。
回去?她还能回到哪里去?
那个为了一个工作指标就把她卖掉的家,她还回得去吗?
回去了,她又能面对什么?姑妈的打骂?邻里的指指点点?
天下之大,她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我……”林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行了,天不早了,赵场长,你先回吧。”陆野下了逐客令。
赵铁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吧!”
木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林蔚和陆野两个人。
尴尬和沉默,像潮水一样将两人淹没。
陆野没再看她,转身走到屋子的一角,拎起一个暖水瓶,倒了一搪瓷缸的热水,放在桌上。
“喝点水,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动作也有些生硬。
林蔚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水,没有动。
她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陆野也不催她,只是自己走到门边,推开了通往里间的门。
“你睡里面。”
林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里间不大,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土炕,炕上铺着一张芦苇席。
土炕烧得很热,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暖意。
“那你呢?”林蔚下意识地问出口。
陆野指了指外间的长板凳。
他要睡在冰冷的长板凳上?
林蔚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
她以为他是个冷血的野人,却没想到,他竟然……
“不用了。”林蔚低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我睡地上就行。”
她不想欠他的。
既然明天就要走,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陆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转身走进里间,从一个破旧的木柜子里抱出一床厚实的棉被,还有一套崭新的被褥。
他先把那床厚棉被铺在土炕上,又把那套崭新的被褥也放了上去。
然后,他直起身,看着林蔚,言简意赅。
“你睡炕上。”
说完,他抱着自己那床洗得发白、带着补丁的旧被子,走到了外间。
林蔚彻底愣住了。
新的被褥给她,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也给她。
而他自己,这个房子的主人,却要去睡冰冷坚硬的长板凳?
她看着里间那张被铺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暖意的土炕,又看看外间那个正准备在长凳上和衣而卧的高大身影,心中那堵坚冰铸成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个男人……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不是一个粗暴的、不讲道理的野蛮人。
他沉默,冷硬,却似乎……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为什么?”林蔚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控诉,只剩下纯粹的不解。
陆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当过兵。”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欺负女人。”
说完这五个字,他便不再言语,径直在长凳上躺了下来,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那狭窄的木板上,看起来极为不适。
不欺负女人。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林蔚四肢百骸。
从被骗上火车开始,她感受到的全是来自世界的恶意和冰冷。
这是她第一次,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尊重。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善意。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外间传来了陆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林蔚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慢慢地走进里间。
她脱掉鞋子,没有立刻躺上那张温暖的土炕,而是坐在炕沿上,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扇将里外隔开的木门。
这个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如此的荒诞,又如此的出人意料。
一个在温暖的土炕上,一个在冰冷的长凳上。
明明是夫妻的名义,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可偏偏是这个“陌生人”,给了她一夜的安宁和庇护。
林蔚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但至少今晚,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复杂,她终于躺了下来,将自己埋进那床带着阳光味道的崭新被子里。
很暖。
是她离家以来,感受到的第一丝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