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蔚，快来，姑妈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美华一把拉住林蔚的手，满脸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蔚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瘦弱的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她垂下眼，看着姑妈那双精明算计的眼睛，轻声问：“姑妈，什么事？”
“好事！天大的好事！”林美华拍着她的手背，力道大得像是要拍断她的骨头，“姑妈给你说了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林蔚的心猛地一沉。
“对方是城里人，钢铁厂的干部！铁饭碗！”林美华唾沫横飞，眼睛放光，“你想想，以后你就是干部家属了，吃穿不愁，再也不用窝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受苦了！”
钢铁厂干部？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蔚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她从小寄人篱下，看尽了姑妈一家的脸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早日离开这个家，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可她从没想过，能有这样的好运。
“真的吗？”林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ઉ的颤抖，那是被巨大惊喜砸中的不敢置信。
“姑妈还能骗你？”林美华见她动心，立刻加大了火候，“人家小伙子我看过照片，一表人才！就是工作忙，没空回来，才托人介绍。你过去了，直接就能住进厂里分的楼房，多好的日子！”
林美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火车票，和一沓被捏得发皱的零钱，塞进林蔚手里。
“这是车票，还有路上花的钱。你收拾收拾，后天就走。到了那边，人家会来接你。”
林蔚看着手里的火车票，票面上印着的终点站是遥远的北方城市。
再看看那点少得可怜的路费，连买几顿饭都紧巴巴的。
一丝疑虑刚刚冒头，就被林美华热情的描绘给冲散了。
“蔚蔚啊，你可得记着姑妈的好。为了你的婚事，我可是把自家儿子进厂的机会都给让出去了，全换了这门亲事。”林美华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角。
林蔚的心瞬间被愧疚和感激填满了。
原来，是为了她，才让表哥牺牲了工作。
她捏紧了手里的车票，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是通往崭新、光明人生的船票。
“谢谢姑妈，”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充满了郑重，“我……我记住了。”
林美华满意地笑了。
她看着林蔚那张清秀温婉的脸，心里盘算着，用这个赔钱货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换一个正式工的岗位，这笔买卖，真是值了！
至于那个所谓的“干部”……
一个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的守林员，跟个野人似的，能娶到这么个水灵的丫头，还不是得对自己感恩戴德？
林蔚对姑妈心中那些龌龊的算计一无所知。
她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小心翼翼地将火车票和路费贴身收好。
两天后，她背着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独自登上了北上的绿皮火车。
汽笛长鸣，车轮滚滚。
窗外的景象不断倒退，那个让她感到压抑的家，终于远去了。
林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田野和村庄，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城里的楼房是什么样的？
钢铁厂的干部，又会是怎样一个一表人才的青年？
她的人生，终于要好起来了。
火车一路向北，车厢里拥挤而嘈杂，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林蔚蜷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旅途的疲惫渐渐冲淡了初时的兴奋，周围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荒凉。
从郁郁葱葱的江南水乡，到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再到眼前这片广袤萧瑟的黑土地。
天，好像都比南方的要低一些，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林蔚有些不安的时候，邻座几个东北大汉的聊天声，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唉，你说这白山林区，啥时候能通上正经路啊？每次回去，都得坐这破火车，再转那颠死人的拖拉机！”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男人粗声粗气地抱怨。
“可不是咋地！那地方，除了树就是山，连个鸟都懒得拉屎。要不是家里老人不肯走，我早跑了！”另一个男人附和道。
白山林区？
林蔚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地名，怎么有点耳熟？
她竖起了耳朵，不敢错过一个字。
“哈哈，老张，你可别这么说。咱们白山林区，山好水好，姑娘更好！就是太穷了，留不住人。你看那林场里，多少光棍汉，三十好几了都娶不上媳妇！”
“娶媳妇？拿啥娶？就那点死工资，还不够喂饱自己呢。再说，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到那山沟沟里去受苦？我听说，前阵子还有人从外地‘买’媳妇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八成是真的！不然谁去啊！”
“买”媳妇……
山沟沟……
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
这些词汇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蔚的耳朵里，让她浑身发冷。
不会的。
不会这么巧的。
姑妈明明说的是城里的钢铁厂。
林蔚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是同名的地方。
可是，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贴身的口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颤抖着，摸出了那封姑妈交给她的信。
信封上，收件人的地址写得清清楚楚——
东北，白山林区，红旗林场。
轰——
林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白山林区。
真的是白山林区！
不是什么钢铁厂，不是什么城市，而是一个……
一个连本地人都嫌弃的，贫穷偏僻的山沟沟！
邻座大汉们的谈笑声还在继续，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骗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