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神经连接也覆盖在我的身上,我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记忆的混沌海洋。下潜前,
任务内容已经发送过来了,张浩,三十二岁,群马科技普通职员。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的任务是删除他昨晚21:05至22:47的记忆片段。
客户提前就支付了双倍的任务酬款,要求是要干净利落,而且不留痕迹。记忆查询的很顺利。
张浩自己一人在酒吧喝酒,点了三杯威士忌,看了一场足球赛的重播,然后步行回家,
回家路上也很正常,这个任务很简单。我选中需要被删除的间段,
将指尖放在delete建上面,按照习惯,在我按下去之前,
我多看了一下记忆的“碎片区”,也就是人类大脑自动过滤的记忆残渣,
大部分是一些模糊的印象,基本毫无价值。在各种碎片中,有一个画面有些不同。
是一个昏暗的房间,画面中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跟张浩说些什么,还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张浩的记忆主题应该是在酒吧,可是这个画面明显脱离了张浩当天的行程。不过这也算正常,
因为记忆本身是不可靠的,比如一个人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他的记忆状态就是混乱的。
也许是因为酒精导致张浩的记忆或者感官出现错乱,我不再犹豫,按下删除键,
将他那段酒吧的回忆还有这个模糊的片段一起删除。“任务已完成,
目标的记忆点已被删除”,我断开精神连接。“很好,伙计,两分五十秒,不愧是你”,
老K的声音传来,“周末别忘了来我家聚会,专门给你准备了烤羊排,
我老婆念叨好几次了”。“知道,还有带酒是吧?”,我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记忆片段让我有点在意。“当然,你那瓶好酒我可是馋好久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来收尾”。结束通讯,回家路上,脑海中那个片段还是挥之不去,整个过程都很正常,
但是总让我感到不安,看来是最近工作太紧张了,是该好好放松下了。回到家,
林月正在做饭,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让我暂时将烦恼抛之脑后,林月从厨房探出身,
“回来啦?今天特意给你做了糖醋排骨。”我放下包,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今天顺利吗”,
林月像往常一样轻轻拍着我的手。“老样子”,我从来不会跟她详细的谈论我的工作,
这也是为了保护她。晚餐时我们聊着一些琐事,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总有一丝怪异的感觉轻轻挠着我的心窝。一直到睡前,林月靠在床头看书时的时候,
无意间说了一句:“说起来,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清蒸鱼吗,今天怎么又变成排骨了?
我鱼都买好了”我正准备关台灯的手停在半空。“昨天?我说的?”“对啊,
昨天你下班回来的时候,说看见你们公司楼底下新开了一家海鲜餐厅,突然想吃鱼了。
”林月对于我的反应有些困惑,“你忘了吗?”那一瞬间,我的后背窜上来一股凉意。
“我昨天……说的是想吃鱼?”“对啊,你还说那家店的鲈鱼看起来很新鲜。”她笑了笑,
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是不是太累了?”我尽可能的笑了笑,
“是啊......应该是太累了吧。”夜间,林月已经休息了,我躺在黑暗中,
睁着眼睛仔细思索。我的记忆很清晰,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加班,
在工作室里整理上周的工作日志,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才离开工作室,包括在这更久之前,
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而我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开的海鲜餐厅,
而且我也根本没有和林月讨论过晚餐。我对自己的记忆比较自信,也许是林月记错了,
可是她的记忆一向很好,短短发生在昨天的事,她很难搞错。
或者就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惊悚,而它就像一个种子,
在黑暗的土壤里面生根发芽,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三点,我还毫无困意。
**脆起身,来到书房,打开了那台加密的工作终端,
我想要......验证一下那个可怕的猜想。刚刚登录上,一个弹窗就强制跳了出来,
没有发件人标识,也没有IP地址,只有一行字符串和一个详细地址。
//Override_Protocal_Unrecognized地址:西郊工业区,
红星路177号,原第三化工厂。我的心跳稍稍加速,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这行字符串的结构……它与我们使用的“深潜”系列记忆编辑软件的核心代码同源,
但更加古老、底层,像是某种被遗忘的基础架构指令。而那个地址,
是一个废弃了超过十五年的化工厂,据说地下埋藏着未经处理的污染物,
连流浪汉都不会靠近。是恶作剧?老K的新型测试?还是某种针对我的定向病毒?
我尝试追踪信息来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信号在三次极其迅捷的跨洲跳跃后彻底消失于虚无,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
发送者像个真正的幽灵。我盯着那条信息,直到屏幕保护程序启动,黑暗吞噬了文字。
那个规律的滴水声,林月口中不存在的对话,还有这封来自虚空的警告……裂痕已经出现,
而我正站在裂缝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第二天,我以重感冒为由向老K告了假。
通讯器里,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好好休息,别太拼了。周末等你来。
”挂断电话,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但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在老K手下工作了这么多年,我熟悉他每一种情绪下的音调变化,而刚才,
那种关切显得过于标准,像是预先录制好的音频。我没有休息。我驱车前往城西。
红星路177号比我想象的更加破败荒凉。生锈的巨大铁门歪斜地敞开着,
仿佛巨兽腐烂的颌骨。厂区内杂草丛生,高度几乎齐腰,
废弃的厂房墙壁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斑驳的漆皮大片大片地脱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刺鼻化学物质的混合气味,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
依然顽固地沉淀在这里,吸入肺里带着一股灼烧感。根据信息中的隐晦提示,
我在迷宫般的厂区里找到了三号仓库。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屋顶投下,
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废弃的机器和不知名的料桶像怪兽的骨骸般堆积着。我在角落的一堆瓦砾和碎砖下,
找到了一个半埋的、军绿色密封金属盒。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只有一個复杂的电子锁接口。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微型解码器,连接上接口。
屏幕上数据流飞快滚动,破解过程持续了令人窒息的七分钟。终于,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盒盖弹开。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恐吓信,
只有一枚老式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数据芯片,静静地躺在防震海绵的凹槽里,
像一颗等待被触发的心脏。带它回去,意味着我可能引入一个彻底打败我生活的病毒。
留下它,意味着我可能永远活在自我怀疑的囚笼里。片刻挣扎后,我将芯片放入内袋,
迅速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我那间连老K和林月都不知道的私人安全屋——一个位于旧城区嘈杂菜市场之上的狭小公寓,
我立刻反锁了门,拉上厚厚的窗帘。
房间里只有一台经过高度改装、断网的计算机和专用的读取设备。我面对着那枚黑色芯片。
它采用标准接口,但数据加密方式极为特殊,是我从未见过的复合型算法。
我动用了几种常规的破解工具,甚至尝试了两种军方级别的解密协议,都失败了。
加密锁坚固得像一颗中子星。最后,我连接上了那台被称为“冥河”的设备。
这是我自己偷偷组装的黑箱,核心部件来自黑市,用于处理一些绝对不能见光的“私活”,
拥有远超常规设备的权限和更危险的破解协议。使用它,
我违背了至少三条行业安全法和两条国家安全条例。
“冥河”低沉的运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破解过程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指示灯在红色与黄色之间疯狂闪烁。当它最终稳定在冰冷的绿色时,我的掌心已被冷汗浸透。
数据流被成功解析。看到识别码的瞬间,我如坠冰窟。
忆数据的“指纹”——一种类似于生物DNA的唯一性识别码——与我的神经印记完全吻合。
这枚来自废弃化工厂、由幽灵送出的芯片里,储存的是一段属于“我”的记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谁有能力窃取我的记忆?
又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把它还给我?这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陷阱?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我接上了神经连接线,液体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要知道真相,这是最快,
也是最危险的方式。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海洋,只是这次,
目标是“我”自己。记忆的场景加载完成。是我和三年前和林月结婚前住的旧公寓,
客厅里那张有些塌陷的布艺沙发,墙上那幅廉价的仿制油画,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
时间标记显示是10月17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记忆中,
我放在餐桌上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急促的、代表最高优先级的震动声。我接听,
表情在几秒钟内从期待变得凝重。“抱歉,月,”我放下终端,语气充满歉意,
“有个紧急项目,服务器全线宕机,今晚……不能陪你吃饭了。”林月脸上闪过清晰的失望,
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理解地点点头:“工作重要,去吧。纪念日……我们周末再补。
”我拿起外套,匆匆吻了下她的额头,转身离开。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房门关上后,
林月独自面对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和两根孤零零的蜡烛。我猛地从连接中惊醒,
像是被人从冰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不对。完全不对。
我清晰地记得三年前的10月17日。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
去花店买了林月最喜欢的白色百合,然后我们去了那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的“云端”餐厅,
靠窗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饭后,
我们去听了她期待已久的一位小提琴家的演奏会。她听着《梁祝》时,
眼角闪烁着幸福的泪光。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温暖,
绝不是我刚刚看到的——我因为该死的服务器问题而爽约!这段被篡改的记忆末尾,
背景音里,我又听到了那个规律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
与张浩记忆碎片中的频率、节奏,一模一样。铁证如山。我的记忆被篡改了。不止这一处。
恐慌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染黑了我的整个思维。如果一段记忆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我和林月的相遇是不是一场编排好的戏?
我和老K的友情是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笼头?我所以为的“我”,
是不是只是一个被输入的程序?我像个偏执的疯子,
开始疯狂地检索自己脑海中的其他关键记忆节点。我和老K第一次在训练营见面的场景?
细节有些模糊,只记得他递给我一杯咖啡,笑容爽朗。
我父母在那场车祸中去世的消息传来时,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感觉如此真实,但现在回想,
某些画面——医院苍白的走廊,医生冷漠的脸——似乎过于“典型”,
像劣质电视剧里的片段。修改的手法极其高明,它们不是粗暴地覆盖,
而是像最顶尖的织补匠,将虚假的丝线精巧地编织进原有的记忆布料中,
针脚细密到几乎无法察觉。若非我手中有这段“原版”记忆作为铁证,
我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生活在楚门的世界。个人终端屏幕突然亮起,没有提示音。
“幽灵”发来了第二封信息,依旧是无法追踪的来源:“信任你的记忆,还是信任你的眼睛?
”我看着这行冰冷的文字,感觉它在无声地嘲笑我。记忆已不可信,而我的眼睛,
所看到的是否也只是别人想让我看到的表象?老K?他是我十年来的好友,是我的上线,
是我除了林月外最信任的人。他知道多少?他是否也参与了这场针对我的巨大骗局?林月?
那个每天睡在我身边,与我分享一切喜怒哀乐的人,她的温柔,她的爱意,
是不是也是这囚笼中最柔软、也最坚固的那根栏杆?我第一次,对身边的一切,
产生了彻骨的、无法消弭的怀疑。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崩塌,只剩下瓦砾和灰尘。
我必须找到源头,否则我会在这无尽的猜忌中彻底疯掉。张浩,这个看似普通的任务目标,
是目前唯一的、连接着外部现实的线索。我再次调出张浩的任务档案,
以“记忆碎片清理残留可能导致目标精神不稳定”为借口,向系统申请了二次接入权限。
这一次,我绕过了主记忆区,直接潜向那片曾被忽略的、危险的记忆碎片区。
修复这些濒临消散的记忆碎片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如同在狂风中被吹散的沙画。
我集中全部精神,调动“冥河”设备所有的计算资源,小心翼翼地捕捉每一个飘忽的像素,
连接每一段断裂的音频波形,试图在那片混沌中重建秩序。这个过程持续了数个小时,
汗水浸透了我的衬衫。终于,一段相对清晰的对话,从历史的尘埃中被打捞出来。
场景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色房间,光线均匀得令人压抑。张浩垂手站立,姿态恭敬,
面对着一个背对镜头、身影模糊不清的人。模糊身影(声音经过处理,
电子音):“……第一阶段适应性测试结束。感觉如何?”张浩:“报告‘医生’,
‘清道夫’的身份认知覆盖已完成,情绪指标稳定,未发现排斥反应。”模糊身影:“很好。
进入七十二小时观察期。下一个掩护身份的背景记忆植入程序准备好了吗?
”张浩:“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动。”对话到此戛然而止,碎片再次归于混沌。
我退出神经连接,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已冻结。“清道夫”。
可接触”目标——通常是知情太多的高价值目标、叛徒或潜在威胁——的精英执行者的黑话。
他们手段干净利落,从不留活口,也从不留痕迹。我一直以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