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从苏洛洛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让庭院里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萧绝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身处绝对的劣势,却一步步将自己从泥潭里拔了出来。
甚至,还想反过来和他谈条件。
“说。”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洛洛紧绷的脊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懈。
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接下来,是决定她未来三个月生死的谈判。
“王爷,我有一个提议。”
“给我三个月时间。”
苏洛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三个月,我留在王府,只为一件事。”
“陪伴小世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紧紧抱着自己不放的小家伙,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太医院首席御医的话,王爷或许不信。”
“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的血,确实对某些奇特的病症有安抚之效。”
“这并非空穴来风。”
“就当是,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也给小世子一个尝试的机会。”
萧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墨色的眼眸,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所有心思都吸进去。
苏洛洛稳住心神,继续抛出自己的筹码。
“三个月为期。”
“若三个月后,小世子的病症没有丝毫好转。”
她的声音变得决绝。
“或是我在此期间,有任何损害王府名声,危害王府利益的举动。”
“我苏洛洛,自请净身出户,绝无二话。”
“而这些……”
她的手再次划过那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红妆。
“我苏家一千八百八十八抬嫁妆,便全部留下,权当是我叨扰王府三个月,给小世子的赔礼。”
此话一出,连一旁始终低着头的管家福伯,都忍不住抬起了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是苏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富,足以买下半个京城。
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当成了赌注。
这个女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苏洛洛的目光,坦然地迎上萧绝的审视。
她当然不是疯了。
她是在用自己全部的身家,来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将自己和王府的利益,再一次深度捆绑。
她赢了,小世子病愈,王府得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她输了,王府得到苏家全部家产,也不亏。
这是一个对萧绝来说,几乎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
“至于这些嫁妆,现在放在这里,确实碍眼,也容易引人话柄。”
苏洛洛考虑得十分周全。
“不如,就请王爷代为‘保管’。”
她特意加重了“保管”两个字。
“如此一来,对外便有了说辞。”
“王府并非强抢,只是暂时扣押。”
“而我,也并非攀附,只是戴罪之身。”
“我们什么都不用解释。”
“沉默,就是最好的态度。”
“任由外界去猜,去传,三个月后,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一番话说完,庭院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洛洛能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她在等。
等那个手握她生杀大权的男人,做出最终的裁决。
福伯悄悄看了一眼自家王爷的神色。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跟在王爷身边几十年,却能感觉到,王爷动摇了。
这个苏洛洛提出的方案,太过完美。
完美到让人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它解决了眼下所有的难题。
安抚了小世子。
堵住了悠悠众口。
还给了王府一个巨大的潜在利益。
福伯往前挪了半步,压低了声音。
“王爷。”
“苏**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眼下陈大学士那边必然已经知晓,正在气头上。我们若此时将苏**赶出去,无论她是回苏家还是去陈家,都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
“坐实了王府仗势欺人的名声,对您在朝堂上的处境,并无益处。”
“不如……就依她所言,暂且将人留下,观察一番。”
福伯的话,是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绝的目光,从苏洛洛那张写满倔强的脸上,缓缓移开。
他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小小的萧宝,从始至终都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苏洛洛身上,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
那是他从未在儿子身上见过的依赖与安心。
自从妻子去世后,小宝的病情日益加重,性情也变得孤僻暴躁,别说主动亲近谁,就连他这个父亲,小宝都时常抗拒。
可现在,他却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表现出了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萧绝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光。
良久。
久到苏洛洛以为自己的膝盖即将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男人那凉薄的唇,终于动了。
“准了。”
两个字,冰冷,干脆。
苏洛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
她赢了。
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三个月。
还没等她喘匀一口气,男人下一句话,便带着刺骨的寒意,再次将她笼罩。
“但你记清楚。”
萧绝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从今天起,你只是小宝的药,是他的玩伴。”
“不是这座王府的主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住进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规矩。”
“安分守己,不要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狠话都更让人心头发颤。
苏洛洛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民女明白。”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萧绝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管家吩咐。
“福伯。”
“是,王爷。”
“带她去清风苑住下。”
“是。”
“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清风苑半步。”
“是。”
“把那些箱子,都给本王搬到库房里,贴上封条,派人看管。”
“是,王爷。”
福伯一一应下。
萧绝交代完一切,便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后。
他一走,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气势也随之消散。
苏洛洛这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娘亲,爹爹他……他是不是不喜欢你?”
怀里的小宝仰起头,小声地问。
他已经不哭了,只是大眼睛里还带着水汽,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苏洛洛的心,被他这声“娘亲”叫得软成了一片。
她伸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没有,王爷只是……比较严肃。”
她柔声安抚着。
“苏**,请吧。”
福伯走了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还算恭敬。
毕竟,眼前这位,现在是小世子的“药”。
“有劳福伯了。”
苏洛洛抱着萧宝,跟在福伯身后。
她走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木箱笼,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本该是她风光大嫁的底气,如今却成了她换取一线生机的筹码。
摄政王府很大。
福伯领着她,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几座假山花园,越走越偏。
最后,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略显冷清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清风苑”三个字。
“苏**,以后您就住在这里。”
福伯推开院门。
“王爷吩咐了,您需要什么,只管跟院里的下人说,她们会为您准备。”
“只是,还请您记住王爷的话,不要随意走动。”
“我明白。”
苏洛洛点头。
她知道,这名为“住下”,实为“软禁”。
但她不在乎。
只要能留下来,只要能待在小宝身边,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看着福伯带人离开,院门被重新关上。
苏洛洛抱着怀里已经快要睡着的小家伙,环顾着这个陌生而寂静的院子。
她知道,从踏入摄政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在摄政王府站稳脚跟的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而此刻。
京城另一端,陈大学士府。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陈大学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跪在堂下,声音都在打颤。
“老、老爷!千真万确啊!”
“小的亲眼看见,苏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一路抬进了……抬进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说……说苏家**,悔婚攀高枝,上赶着给摄政王当妾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