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世子的命令,便是军令。
谁敢不从?
“哗啦——”
一声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玄甲卫士们瞬间行动,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们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铁血煞气轰然散开,瞬间接管了整个长街的秩序。
动作客气,态度却强硬到不容任何反驳。
陈府的家丁护院们甚至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红绸带便被夺走,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到了一边。
于是,在全京城百姓和陈府上下人等活见鬼般的注视下,那条象征着泼天富贵、本该流入大学士府的红色长龙,在府门前拐了一个霸道无比的弯。
车轮滚滚,红绸招展。
队伍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地朝着京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摄政王府,滚滚而去!
原地,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鞭炮红屑,和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
陈府的管家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脸色灰败得宛如府门口那对失了威风的石狮子。
完了。
全完了。
……
轿身微微一晃,重新平稳地起步。
苏洛洛端坐在轿中,指尖藏在宽大的喜袍袖中,微微蜷曲。
她能清晰地听到轿外方向的改变,听到那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取代了方才陈府家丁们的杂乱无章。
内心深处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外面任何一个人。
萧小宝。
这个名字,她前世如雷贯耳。
被宠坏的小世子,京城里横着走的小魔王,连龙椅上的皇帝见了他,都只能头疼地绕道走。
她重生归来,步步为营,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陈子昂和整个大学士府的复仇大戏。她设想过无数种开场,或是当众揭露陈子昂的伪善,或是利用嫁妆拿捏陈家的命脉。
每一种,都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路。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条路,竟会以如此离奇、如此荒诞的方式,被一个四岁孩童的小手轻轻一拨,直接拐上了一条她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通天大道。
嫁入摄政王府。
成为萧小宝的“娘亲”。
那便意味着,她将成为那个权倾朝野、冷酷嗜血的男人——摄政王萧绝的女人。
轿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影在眼前的金丝绣线上跳跃。
苏洛洛缓缓吐出一口气,蜷曲的指尖一根根松开,重新变得平稳。
也罢。
既然老天爷亲自为她掀了桌,递过来一把更好的牌。
那她,便接着。
……
大学士府,书房内。
檀香袅袅,气氛正好。
陈子昂正执着他那位“真爱”表妹林婉儿的柔荑,眼中满是自得与柔情。
“婉儿,你放心。那苏洛洛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商女,我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陈子昂的妻子,未来大学士府的主母,只会是你一人。”
林婉儿面带娇羞,眼中却闪过一丝嫉妒与不甘,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子昂哥哥,话虽如此,可今日毕竟是你们大婚……我一想到她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你,我这心里就……”
“风光?”
陈子昂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我已吩咐下去,不奏乐,不开中门,让她从侧门入府。这便是我的态度,也是给她的下马威。一个商女,还想在我陈家面前摆谱不成?”
他正说着,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话都说不完整。
“少……少爷!不好了!新……新娘子她……”
陈子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最重脸面,此刻被下人冲撞,只当是苏洛洛受不了他给的屈辱,正在府门前撒泼闹事,让他当众丢脸。
“废物!”
他一把推开林婉儿,怒斥道:“一个女人都看不住!她还敢闹事?看我不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女!”
被拂了面子的怒火与对苏洛洛根深蒂固的轻蔑,让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带着一身凛冽的怒气,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穿过庭院,直奔府门。
他已经想好了措辞,要如何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痛斥苏洛洛的不识抬举,让她颜面扫地,彻底沦为笑柄。
然而,当他气势汹汹地冲出大学士府大门的那一刻,整个人却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预想中的喧闹、争执、哭喊,通通没有。
长街之上,空空荡荡。
只有风卷起地上的红色炮仗碎屑,打着旋儿,透着一股子诡异的萧瑟。
那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妆队伍,不见了。
那个本该在花轿里等着他训斥的新娘,不见了。
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嫁妆队伍最后一个箱笼的残影,正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那个方向……
陈子昂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方向,通往的,是全京城唯一的禁地。
摄政王府!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又被灌入了冰冷的铅水。
周围的百姓,那些方才还满脸艳羡的看客,此刻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再没有半分羡慕。
取而代之的,是惊愕,是古怪,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嘲弄。
那些目光,一道道,一束束,化作了无形的尖针,狠狠扎进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引以为傲的才子风骨、士族尊严,刺得千疮百孔。
他,堂堂大学士的公子,名满京城的青年才俊。
竟在大婚之日,光天化日之下,被新娘连人带嫁妆,一起“抛弃”了。
新娘转头奔赴的,还是另一座更高不可攀的府邸!
一顶巨大到足以压垮任何男人的绿帽子,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刻,陈子昂的才子之名荡然无存。
他沦为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
……
一个时辰后。
摄政王府。
夕阳的余晖为这座肃杀的府邸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
当朝摄政王萧绝处理完朝政,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冰冷煞气,踏入了王府大门。
他习惯了府中的肃穆与清冷。
可今日,刚一踏入前院,他那英挺入鬓的剑眉便死死锁起。
本该空旷清寂的庭院,此刻竟被无数只红木箱笼堆得满满当当,从前院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
廊柱上,竟还挂上了几条刺眼的红绸。
喜庆。
喧闹。
俗不可耐。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萧绝心底升起,周遭的空气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他的王府,什么时候成了可以随意堆放杂物的货场?
正当他要开口问罪,一道清脆又兴奋的童声,划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只见他那个平日里谁也管不住的宝贝儿子,正像一只献宝的小兽,用力拉着一个陌生女子的手,从那堆积如山的红箱子后面跑了出来。
女子凤冠霞帔,嫁衣如火,一张脸在霞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萧小宝小脸涨得通红,一边跑一边朝着他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另一只手,大声喊道:
“父王,快看!”
那声音里,满是邀功的雀跃与不容置疑的骄傲。
“你的王妃,我给你抢回来了!”
一瞬间,萧绝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气,化为了实质的杀意。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儿子,如两柄出鞘的冰刀,死死地钉在了苏洛洛的身上。
那视线,不再是审视。
而是带着要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当场千刀万剐的凌厉与酷寒。
他菲薄的嘴唇,缓缓开启。
吐出的字眼,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极北的冰川里捞出来的。
“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