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社出来,王桂芬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菊花,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咧到了耳根。
证都领了,这事就板上钉钉了,跑都跑不掉了。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要彩礼!
她搓着手,跟在贺岳身后,亦步亦趋,那谄媚的样子,和刚才在饭馆里对苏凝的刻薄恶毒判若两人,简直就是变脸一样。
她腰都弯着,点头哈腰的,像个下人伺候主子。
“贺科长……哦不,现在该叫姑爷了!“王桂芬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都放柔了三分。
“你看,这证也领了,凝凝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也算是我们两家结了亲。咱们是不是……该谈谈彩礼的事了?”
她生怕贺岳反悔,说得又快又急,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我们家虽然穷,但养大凝凝也不容易啊!这十年来,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花钱?她吃的每一口粮食,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我们家的血汗钱啊!这十里八乡的规矩你也知道,彩礼可不能少。不多要,就’三转一响’,再给个一百八十八块钱,图个吉利数!一百八十八,要要发发,多好的彩头!”
“三转一响”,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
在这七十年代,这可是顶级的彩礼配置,一般人家根本拿不出来。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就要一百多块,手表也要七八十,缝纫机更贵,加上收音机,光这些就得三四百块了,再加上一百八十八的现金,这彩礼没个五六百块下不来。
王桂芬这是狮子大开口,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恨不得把贺岳这个保卫科长榨干。
苏凝听得心惊肉跳,脸色都白了。
她知道王桂芬贪心,但没想到能贪到这个地步!这么多钱,贺科长一年的工资也不过五百多块,这一次就要去大半!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不用这么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呢?她现在名义上还是王桂芬的”养女”,按理说,彩礼确实该给王桂芬。
可是……可是王桂芬这些年是怎么对她的,她心里清楚得很。
凭什么?
她紧张地看向贺岳,怕他被王桂芬的贪婪给惹怒,怕他觉得这门亲事不值,怕他后悔。
贺岳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桂芬。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王桂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这男人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她心里直打鼓。
她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声音也小了下去,有些试探地说:“当……当然,要是实在困难,自行车……可以先不要……缝纫机也可以……”
她心里盘算着,只要能拿到现金,其他的都好说。
贺岳还是没说话。
周围有几个路过的村民,都好奇地停下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领证娶媳妇,谈彩礼,这可是大事,值得围观。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紧张。
王桂芬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位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贺岳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伸出手,手指修长有力,伸进自己那身板正的干部服内袋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很厚,一看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钱,鼓得都有些变形了。
王桂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看到了金子一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那个信封,仿佛里面装着她的命根子。
她的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恨不得立刻把那信封抢过来。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钱就是给她的!五六百块!不,说不定更多!
保卫科长出手肯定大方!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了,拿到这笔钱,先给儿子盖三间大瓦房,娶个水灵灵的媳妇,再给玉珠置办一套体面的嫁妆,让村里人都羡慕去!
她伸出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像鸡爪一样,脸上堆满了贪婪的笑容,眼里都冒着绿光,就要去接那个信封。
“姑爷,你真是太客气了……这么厚一包,一定不少……“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激动得不行。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信封的那一刻——
贺岳的手却猛地一转,手腕一抬,直接绕过了她那双贪婪的手,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稳稳地塞进了旁边苏凝的手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王桂芬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像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表情比见了鬼还精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围观的村民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起来。
“哎呀,这……这彩礼给了新媳妇?”
“这可不符合规矩啊!”
“这姑爷,真是……有脾气!”
王桂芬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贺岳完全无视了王桂芬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精彩得像川剧变脸一样的脸,他低头看着一脸错愕、手足无措的苏凝,用他那一贯的、不带什么感情波动的语调,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王桂芬的面,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你的,自己收好。”
四个字,掷地有声。
轰——
王桂芬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像被雷劈了一样,耳朵都嗡嗡作响。
给……给苏凝了?
怎么会给了这个死丫头?
彩礼钱,不都应该是给娘家的吗?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
他怎么能……怎么敢……当着她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直接给新媳妇?
这不合规矩!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打得啪啪响!
苏凝也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机械地接过那个厚实的信封,感觉像是捧着一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麻,整个人都是懵的。
信封很沉,沉甸甸的,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钱。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从来没有。
她下意识地想把钱推回去,这钱她不能要,这是彩礼,应该给王桂芬的……可一抬头,就对上了贺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没有试探,只有坚定。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也告诉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她是他的人,她的东西,由她自己做主。
不是王桂芬的,是她自己的。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凝心中所有的不安、惶恐和自卑。
她这十年来,从未被人如此维护过。
从未有人,在王桂芬的面前,这样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这……这怎么行!“王桂芬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尖叫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彩礼钱是给娘家的!这是规矩!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能管这么多钱!肯定守不住!快!快给我!我帮她保管!”
她说着,就伸手去抢苏凝手里的信封,那架势,像要抢救命稻草。
苏凝吓得往后一缩,下意识地把信封抱得更紧了,护在胸前,像护着自己的命。
就在王桂芬的手即将碰到苏凝的衣角,即将抢到信封的时候——
一只大手横了过来,像铁钳一样,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是贺岳。
“啊!疼疼疼!放手!你放手!“王桂芬的手腕被捏得生疼,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脸都疼白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她拼命挣扎,可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贺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乌云密布,那道疤痕在阳光下看起来愈发狰狞,像一道闪电劈在脸上。
他盯着王桂芬,眼神冰冷得像要杀人,声音更冷,冷得掉渣。
“她现在是我贺岳的媳妇。“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砸在王桂芬心上。
“她的钱,就是她的。她想给谁,就给谁。你……“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更冷了。
“再动一下试试?”
最后那句话,带着**裸的威胁,也带着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气。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股子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气,那股子见过血、要过命的狠劲儿,却让王桂芬从头凉到了脚,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动一下,这个男人真的会拧断她的手腕,真的敢!
围观的村民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殃及池鱼。
“我……我……我不敢了……“王桂芬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声音都在颤抖,脸色惨白。
贺岳冷哼一声,猛地甩开她的手,像甩开一块脏抹布。
王桂芬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站不稳,一**坐在了地上,摔了个**墩儿,疼得她龇牙咧嘴。
贺岳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转头对还愣着、眼眶通红的苏凝说,语气放柔了些:“走,回家。”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从苏凝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装着她所有家当的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一双破鞋,和一个母亲留给她的木梳子。
就这么点东西,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他拎着包袱,率先迈开了步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机械厂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苏凝紧紧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信封,感觉它比什么都重,也比什么都暖。
她看着男人宽阔的背影,那背影像一座山,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跟了上去,生怕跟丢了。
阳光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坚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男人的步子很大,女人的步子很小,但她努力地跟着,一步都不落下。
只留下王桂芬一个人,瘫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气又怕又悔,却一个字都不敢再骂出来。
她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嘴里嘟囔着:“这……这算什么事啊……我的钱……我的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