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芬的脸色瞬间变了,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恼怒。
她没想到贺岳的目光会落在苏凝身上,这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赶紧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贬低:“她啊,是我们家收养的,父亲是……是那种成分不好的人。她这人啊,身体弱,干不了重活,就是个……”
“我问她。“贺岳打断了王桂芬的话,目光依然盯着苏凝,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苏凝缓缓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硬朗,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但没有损坏他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硬汉的气质。
他的眼睛很深,像深不见底的井,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说话的生涩:“苏……苏凝。”
两个字,轻得像一阵风。
可贺岳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这张硬朗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显然是不常笑的人。
“苏凝。“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满意。
“好名字。”
王桂芬的脸都绿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局,竟然会变成这样。
她带苏凝来,是想让她当陪衬,衬托苏玉珠的”好”,却没想到这个保卫科长根本就不看苏玉珠一眼,反而盯上了苏凝!
这可怎么办?如果苏凝嫁给了这个保卫科长,那她这十年的”投资”不就白费了?苏凝本该是她手里的摇钱树,是她养老的工具,怎么能就这么飞了?
她急了,张嘴就要说什么,却被贺岳冷冷的一眼给堵了回去。
那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杀气。
王桂芬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贺岳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饭馆里格外显眼。
他走到苏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却出奇的温和:“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苏凝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紧张地回答:“十……十九。”
“未婚?”
“……是。”
“有没有……想过嫁人?”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直接得让苏凝的脸瞬间红了。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
贺岳没有逼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良久,苏凝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光亮,那是希望的光:“想。”
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贺岳笑了,这次笑得真诚,眼角都染上了笑意:“那好。我叫贺岳,机械厂保卫科科长。如果你愿意,我想娶你。”
这话说得直白,毫不拐弯抹角,像他这个人一样,简单粗暴。
饭馆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大妈傻眼了,王桂芬脸色铁青,苏玉珠更是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只有苏凝,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简简单单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小饭馆里炸开了,炸得所有人都耳鸣。
周围的食客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八卦和好奇。
王桂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突然冻住了,表情滑稽得像戏台上的丑角。
她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都变了调:“贺……贺科长,你……你说啥?我……我没听清?”
苏玉珠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贺岳,眼睛瞪得溜圆,又嫉恨地瞪向苏凝,眼神里几欲喷出火来。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苏凝那个死丫头,一个”坏分子”的女儿,凭什么抢了自己的好事?
刘大妈也懵了,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说好的是给苏玉珠介绍对象,怎么突然变成苏凝了?这让她怎么跟人交代?
贺岳没理会她们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凝。
他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更清晰,更坚定,每个字都像刻在石头上。
“我说,我就要她。”
他指的方向没有变,依然是墙角的苏凝。
这下,王桂芬听清楚了,也反应过来了。
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急又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要炸开了。
她摆着手,声音都变得尖锐:“贺科长,你可别开玩笑!你看错了!这是玉珠,我女儿苏玉珠!那个……那个是……”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苏凝。
说是养女?那彩礼怎么要?她可是指望着苏凝这张脸换一笔大彩礼的!
说是亲戚?那更没理由住她家,没理由使唤她干活了。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找个合适的说辞。
最后,她眼珠一转,心一横,决定把苏凝往死里说,让贺岳打消念头。
“那个是她姐姐,脑子有点……有点不好使,从小就傻,干活都干不明白!”王桂芬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而且她成分不好!她爹是坏分子!被下放改造的!你可不能要她啊!会连累你的!影响你前途的!”
“坏分子”三个字一出口,饭馆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周围几桌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好奇,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在这个年代,“坏分子”三个字就像一个烙印,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苏凝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白得几乎透明,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这么被王桂芬当众嚷了出来,像一个肮脏的秘密被扒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前羞辱,无数双眼睛在她身上游走,带着审判和轻蔑。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身体微微颤抖着,像风中摇曳的残烛。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个说要”要她”的男人,想从他脸上看到答案。
他会不会也像其他人一样,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会不会立刻收回刚才的话,转身离开?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像淬了毒的刀子,锋利得能杀人。
苏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像坠入深渊。
完了,这下全完了。
谁会要一个”坏分子”的女儿?谁会冒着被连累的风险娶她?
然而,贺岳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眼神更冷了,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但那冷,不是对着苏凝的,而是对着王桂芬的。
他缓缓转过头,盯着王桂芬,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说完了?”
那眼神里的压迫感,像一座山压了下来,让王桂芬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被这个男人的气势吓到了,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她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泼妇、恶棍、地痞,她都不怕。
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气,是真的能让人心惊胆战的。
贺岳不再看她,转而望向苏凝,目光从刚才的冰冷,瞬间变得深沉而专注,像冰雪消融,露出了底下温暖的土地。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坏分子”,什么”脑子不好使”,什么”会连累前途”。
这些在别人看来天大的问题,在他眼里,仿佛都不是问题。
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饭馆里格外显眼,几乎能遮住身后的光。
他走到苏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却出奇的温柔,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坚定:
“我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是在问她!
不是问王桂芬,不是问刘大妈,是在问她,苏凝!
苏凝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尊重过,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问过她的想法。
在王桂芬家里,她只是一件工具,一个奴隶,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
可现在,这个陌生的男人,在问她。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面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更没有同情。
只有一种她看不懂的、灼人的执着,像火一样,要把她融化。
王桂芬和苏玉珠还在旁边,她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她们的声音好像都离她远去了,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以及他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
嫁给他?嫁给这个脸上带疤、看起来像“活阎王”的男人?
可是,他的眼神不像阎王。
阎王的眼神是冷酷无情的,而他的眼神,是温暖的,是能给人希望的。
逃离王桂芬的魔爪,还是留在这个深渊里继续被折磨?
过上一个”人”过的日子,还是继续像畜生一样活着?
答案根本不需要思考。
苏凝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仿佛散开了一些。
她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他眼中的坚定。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却异常清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愿意。”
这两个字,是她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决定。
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