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亲昵。

“小屿，醒了吗？该下楼吃早餐了，大家都在等你呢。”门外传来温润如玉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完美得无懈可击。

顾明哲！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顾屿刚刚重获新生的恍惚。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逆流，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前世滚落楼梯时骨头碎裂的剧痛，和此刻门外那虚伪的关切嗓音，诡异地重叠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露出破绽。这条毒蛇，此刻还披着顾家养子、温良兄长的完美人皮。

“好…好的，明哲哥，我马上来。”顾屿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刻意伪装出的、回到陌生豪门的怯懦与生涩。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浴室。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镜中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还残留着长期营养不良的孱弱，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着与年龄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来自地狱归来的冰冷与审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宣誓：

“顾明哲…这一次，我们慢慢玩。”

他换上床边准备好的崭新衣物——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休闲装，质地柔软舒适，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顾家的财富与地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恨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初来乍到、对一切充满不安和好奇的乡下少年，拉开了房门。

门外，顾明哲果然站在那里。他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身姿挺拔，笑容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俊朗的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霾。看到顾屿出来，他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意，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顾屿的肩头。

“睡得还好吗？别紧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顾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强忍着拍开那只手的冲动，微微低下头，声音更轻了：“嗯，谢谢明哲哥。”他巧妙地侧身，避开了顾明哲的手，装作整理袖口。

顾明哲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收回，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掠过一丝探究。这小子，似乎比预想的更敏感些？不过没关系，乡下来的土包子，能翻起什么浪？

“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顾明哲转身带路，姿态从容优雅，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顾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扫过走廊两侧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和光可鉴人的地板，前世种种屈辱和绝望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前世冰冷的尘埃。

餐厅位于一楼东侧，挑高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长条形的胡桃木餐桌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主位上，坐着顾家的掌舵人，顾振山。他年近六十，鬓角已染霜色，但坐姿依旧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审视。他正翻看着一份财经报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落在顾屿身上。那目光很沉，带着复杂的重量，有审视，有疏离，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刻意压制的好奇。血缘是斩不断的纽带，但十八年的空白，终究筑起了高墙。他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开口，威严自成。

坐在顾振山右手边的，是长女顾明珠。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香槟色丝质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她的美是极具攻击性的，如同出鞘的名剑，锋利而冰冷。此刻，她正拿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屏幕的微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听到动静，她抬了下眼皮，目光在顾屿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漠然地移开，仿佛他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眼神里的疏离和无声的鄙夷，如同前世每一次擦肩而过时感受到的寒意。

坐在顾明珠下首的是二姐顾琳琅。与大姐的冷硬不同，她像一团明艳的火焰。微卷的栗色长发随意地披散着，穿着当季最新款的亮色连衣裙，妆容精致，指甲染着鲜艳的蔻丹。她正低头专注地在一张餐巾纸上飞快地勾勒着什么，似乎是一个服装设计的草图。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没有大姐的冰冷，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种……近乎观赏稀有动物般的兴味。她挑剔地上下打量着顾屿身上那套明显价值不菲却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衣服，红唇微撇，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啧，这身谁给搭的？暴殄天物嘛，白瞎了D家的新款。”语气轻佻，带着都市名媛惯有的刻薄。

坐在顾振山左手边，离顾屿位置最近的，是三姐顾珊瑚。她看起来年纪最小，气质也最柔和。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捧着一杯牛奶，小口地啜饮着，像只安静无害的小鹿。她偷偷地、飞快地看了顾屿一眼，眼神里带着小动物般的怯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当顾屿的目光无意中与她接触时，她又像受惊般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空气像是凝固的琥珀。只有刀叉偶尔碰触骨瓷餐盘的细微声响，以及顾琳琅笔尖划过餐巾纸的沙沙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巨大的餐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精致的餐具上，反射出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