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家时间当铺”。招牌是古朴的木刻字体,
悬在一扇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低矮门廊上方,夹在24小时便利店和霓虹闪烁的网吧之间,
像个不合时宜的时空错位点。陈时推开那扇沉甸甸的、触手冰凉的木门,
门楣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滞涩的“叮当”,像是在叹息。店内光线昏黄,
空气里漂浮着旧书、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檀香混合着铁锈的奇异气味。
空间比想象中深,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架,上面不是商品,
而是无数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的沙漏。有些沙漏里的沙砾是寻常的白色或金色,
缓缓流淌;有些则是诡异的暗红、深灰,甚至漆黑如墨,流动迟缓,或干脆静止不动。
每一个沙漏上都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用毛笔写着难以辨认的古体字。
最深处是一个同样古朴的木制柜台,后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盘扣唐装的老者。
他便是陈时的祖父,陈老先生。他正戴着老花镜,就着一盏绿罩台灯的光,用一支狼毫小楷,
在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某种不知名兽皮的账簿上记录着什么。“来了?”祖父头也没抬,
声音苍老却异常平稳。“嗯。”陈时应了一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简单的T恤。
他继承了陈家略显清瘦的骨架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只是年轻的面庞上,
还带着一丝未能完全融入此地的疏离。三个月前,大学毕业即“失业”的他,
被几乎不近人情的祖父一个电话叫回来,继承了这家诡异得不像存在于21世纪的当铺。
他用了整整两周,才勉强接受这里的“业务”范畴。这里典当的,不是金银珠宝,
不是房产地契,而是——时间。“规则记住了?”祖父放下笔,抬眼看他。
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时光。“记住了。”陈时确认道,像背诵教条,“一,
自愿原则,不可强迫。二,等价交换,童叟无欺。三,后果自负,当铺概不负责。”“很好。
”祖父微微颔首,“今晚我出门访友,你看店。记住,只做交易,不问因果。”老人站起身,
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入柜台后更深的阴影里,那里似乎还有一扇门。沉重的关门声后,
当铺里只剩下陈时,以及无数沙漏里流淌的、属于别人的时间。他走到柜台后,
翻开那本厚重的账簿。里面的文字并非现代汉字,
而是一种扭曲的、仿佛记录着时光本身纹路的符号,
但他却能奇异般地读懂:【戊戌年七月初三,张氏,当“与初恋相遇之记忆”一份,
换“三月内升职加薪”,成交。】【己亥年腊月十五,李氏,当“未来五年阳寿”,
换“其子重病痊愈”,成交。】【……】每一行记录,背后都是一段被量化、被交易的人生。
陈时合上账簿,感觉指尖都沾染了时光的冰冷重量。(2)夜色渐深,
城市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当铺内静得只能听到某些沙漏里沙砾流淌的细微沙沙声。
铜铃再次响起。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廉价西装、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他眼神浑浊,
脸上写满了被生活磋磨的疲惫和一丝不甘。“老板……我……我想当点东西。”男人搓着手,
局促不安。“请说。”陈时按照祖父教导的,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我……我想当掉我‘第一次拿到工资时的喜悦’。”男人咬着牙,
“换……换下次项目竞标一定能成功!”陈时目光扫过账簿,
上面自动浮现出对应的古体符号和光晕。他依样画葫芦,取过一个空的小型沙漏,
放在男人面前。“将手放在上面,集中精神想着你要当掉的东西,以及你要换的东西。
”男人照做了。片刻,一丝微弱的、带着些许橙色的光晕从他指尖析出,流入沙漏,
凝聚成一小撮橙色的沙砾,开始缓慢流淌。同时,账簿上对应的记录生成。
男人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眼神复杂地松了口气,
踉跄着离开了。陈时看着那沙漏里橙色的沙,那是“喜悦”的颜色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自己像个冷血的当铺伙计,经办着典当情感的生意。零点的钟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少女。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
清澈得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绝望。她径直走到柜台前,仰头看着陈时,声音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当掉我余下的所有寿命。”陈时握着账簿的手微微一僵。
他抬起头,认真打量这个女孩。她很瘦弱,校服空荡荡的,但脊背挺得笔直。“所有寿命?
”陈时确认道,试图从祖父教导的“不问因果”中找出一丝破例的理由,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交易完成,你的生命会立刻走到尽头。”“我知道。”少女点头,
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换……回到昨天下午,三个小时。”回到过去?陈时愣住了。
当铺的规则里,确实有涉及时间的项目,但“回到过去”是禁忌,是代价最高昂,
也最不可预测的交易之一。“回到过去无法改变既定的因果律。”陈时试图劝阻,
搬出祖父的告诫,“比如,如果你身患绝症,回到过去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猜测,
如此决绝地当掉所有寿命,很可能是身患不治之症。)少女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我不是去改变事实。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我是去……修改一个错误。求你了。”她的眼神,
那种混合着绝望、恳求和无边悔恨的眼神,像一根针,刺破了陈时努力维持的冷漠外壳。
他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本自动浮现出复杂、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契约符号的账簿。
这笔交易的能量波动极其剧烈。“后果自负。”他最终只能干涩地重复这条规则。“我明白。
”少女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滑落,“谢谢。
”(3)陈时取来了一个从未使用过的、晶莹剔透的、最大的沙漏。按照账簿的指引,
他需要引导少女完成契约。少女将双手放在沙漏上,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刹那间,
异象陡生!少女周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的“寿命”如同一条奔腾的、充满生机的银色河流,从她体内被强行抽取,
疯狂地涌入那透明的沙漏!沙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而少女的身体,
则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与此同时,当铺内狂风骤起,无数沙漏疯狂震颤,
发出嗡鸣!墙壁上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闪烁的古老符文!
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星光和迷雾构成的时钟虚影在当铺中央浮现,指针疯狂倒转!
陈时被这股庞大的能量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抓住柜台,看着少女在那时间漩涡中,
身影越来越淡。“一定要……成功……”少女最后的声音如同呓语,消散在风中。
当一切归于平静。巨大的时钟虚影消失。那个晶莹剔透的沙漏,已经完全空了。
里面没有留下一粒沙。少女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账簿上,
多了一行血红色的、仿佛仍在流淌的记录:【庚子年仲夏夜,林氏女,当“余寿六十载”,
换“溯光阴一日,三个时辰”,成交。】交易完成了。她用自己所有的未来,
换回了昨天下午的三个小时。陈时站在原地,
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庞大生命力流逝带来的灼热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冰冷。
他完成了祖父交代的“只做交易,不问因果”。但他第一次,对这家当铺,对自己的身份,
产生了巨大的疑问和……一丝不安。第二天,同一时间。铜铃再次发出那声滞涩的“叮当”。
陈时下意识地抬头。门口,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脸色同样苍白,
眼神同样清澈而绝望的少女——林夕,再次推门而入。她走到柜台前,仰起脸,
用和昨晚一模一样的神情和语气,清晰地说道:“我当掉我余下的所有寿命。
”“换回到昨天下午,三个小时。”陈时手中的抹布,掉在了柜台上。他看着她,
如同看着一个最荒诞、最恐怖的噩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
陷入了某个无法挣脱的……循环。(4)陈时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看着林夕——这个昨天刚刚用全部寿命换取三个小时过去时光,
此刻却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她眼神里的绝望,
与昨天分毫不差。这不是恶作剧。她完全不记得昨天来过。时间……真的在循环?
“你……”陈时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知道自己昨天来过吗?”林夕疑惑地看着他,
摇了摇头,眼神纯粹而茫然:“没有啊,这是我第一次来。老板,可以吗?我当掉所有寿命,
换回到昨天下午三个小时。”陈时的心脏沉了下去。他强迫自己冷静,
回想起祖父笔记中关于时间类交易的零星记载——涉及回溯时间的交易极其危险,
可能引发时间悖论,甚至导致“时间锚点”的形成,将相关者困在循环之中。
难道林夕的执念如此之强,以至于形成了“时间锚点”,将她,
甚至将这家当铺都拖入了循环?“告诉我,”陈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尝试沟通,
“你要回到昨天下午,究竟要去修改什么‘错误’?”林夕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但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我不能说……但那很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求求你,帮帮我!
”又是同样的回答。陈时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知道问不出更多。如果他再次完成交易,
结果只会和昨天一样——她消失三个小时,然后一切重置,她在同一时间再次出现,
开启新一轮的循环。他不能这样无止境地陪她耗下去。他必须打破这个循环!
“今天的‘时间额度’已满。”陈时找了个借口,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你明天再来吧。
”林夕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没有过多纠缠,只是深深看了陈时一眼,
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了当铺。铜铃的余音还在回荡,陈时立刻行动起来。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他仔细回忆昨天林夕完成交易后,当铺内能量波动的轨迹,
以及那巨大时钟虚影出现的位置。他闭上眼,集中精神,
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时间商人”的血脉力量,
去感知、去追溯……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一座横跨河流的旧桥。
一个踩着滑板车的小男孩,失控地冲向桥边!林夕拼命跑过去,伸出手……刺耳的刹车声!
最后定格的画面:小男孩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林夕倒在几步之外,手臂擦伤,渗着血,
但她看着安然无恙的小男孩,脸上露出的是一个……释然却又带着无尽悲伤的笑容。
她回去是为了救人!陈时猛地睁开眼。所以,她所谓的“错误”,
是指没有及时救下那个男孩?可画面显示她明明救下了啊!为什么还会形成如此强大的执念,
甚至困住了时间?他必须去现场看看!根据脑海中画面的背景特征,
陈时很快锁定了城市边缘的“望舒桥”。他关上店门,立刻赶了过去。望舒桥上车流不息。
陈时站在桥边,仔细观察。桥面的人行道上,确实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滑板车擦痕,
位置与他“看”到的画面吻合。他在桥墩附近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就在他低头查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桥对面的人行道上,
一个穿着熟悉校服的身影一闪而过——是林夕!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
她不是应该……陈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今天”的林夕!她还没有进行交易,
所以存在于正常的时间流里!他或许可以从她这里了解到更多信息!他快步穿过桥,
悄悄跟在林夕身后。林夕并没有回家,而是失魂落魄地在街道上走着,
最后走进了一家大型医院。陈时跟了进去,看到她熟门熟路地走进血液科的住院区,
进入了一间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
陈时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个戴着呼吸机、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床边坐着一位面容憔悴、正在默默垂泪的中年妇女。林夕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小男孩的手,
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无声地哭泣。
那个小男孩……陈时觉得有些眼熟。他仔细辨认,
心中猛地一震——正是他在时间回溯中看到的、那个差点在桥上出事的小男孩!
只是病床上的他,更加瘦弱,脸色是病态的青白。难道……林夕救了他,
但他本身就患有重病?(5)“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一个低沉而充满警惕的声音在陈时身后响起。陈时吓了一跳,转过身,
看到一个穿着便装、眼神锐利、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出示了一下证件——警官证,
郑涛。“我……我是来看朋友的。”陈时定了定神,解释道。郑涛狐疑地打量着他,
又看了看病房里的林夕和那个男孩:“朋友?里面的王女士和她儿子,我都认识。
没听说有你这个朋友。”陈时心中一凛,这个郑涛警官似乎对林家很熟悉。“郑警官,
里面那个女孩……林夕,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陈时试探着问。
郑涛的眼神更加警惕:“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跟林夕什么关系?
”“我……我只是偶然认识,觉得她状态不太好,有点担心。”陈时含糊其辞。
郑涛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最终叹了口气,
语气缓和了一些:“那孩子……不容易。她弟弟,就是里面那个小男孩,叫林天,
得了急性白血病,情况很不好。主治医生王医生说,最近可能有一次关键的治疗机会,
但成功率也不高。”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麻烦的是,昨天下午,林天趁着护士不注意,
偷偷跑出医院,在望舒桥上差点被车撞了。幸好当时有个路过的女孩拼命救了他,
但那女孩自己手臂擦伤了。听说……那女孩救完人之后,在原地呆坐了很久,
像是受了很大打击,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陈时的心脏狂跳起来!昨天下午!望舒桥!
救人!一切都对上了!那个救人的女孩就是林夕!她完成了拯救,但这拯救本身,
似乎触发了更深层的绝望?是因为弟弟的病情让她觉得即使救下这一次也于事无补,
还是……另有隐情?“郑警官,您知道昨天救人的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吗?
”郑涛摇了摇头:“不清楚,当时场面混乱,她很快就离开了。我们也想找到她表示感谢呢。
”他再次看向陈时,“我说,你小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对这些这么感兴趣?
”陈时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只是路过,有点好奇。打扰了,郑警官。”他找了个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