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黑水镇，日头毒得能晒化青石板，。“老张头茶寮”的破布棚子下，倒是聚着几分躲避酷暑的闲人和阴凉。
“听说了没？昨儿个‘财源’可来了位‘阔少’！”粮铺的刘掌柜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震得粗瓷茶碗叮当响，脑门上的油汗在棚子透下的光里亮晶晶。
旁边精瘦的货郎老李呷了口茶沫子，慢悠悠问：“哪个‘阔少’？咱这黑水潭子还能养出真龙？”
“屁的真龙！”另一桌脸上带疤的泼皮嘎哑着嗓子插话，“就那肩宽背厚，长得挺排场，脑子却像被门夹过的夯货！**揣点银子就往‘财源’钻，**输得底儿掉！”
角落，旧道袍洗得发白的沈肆低头吹着茶沫，小口啜饮。
刘掌柜小眼睛放光，接过话头：“昨儿个阵仗可不小！好家伙，‘砰’一脚，那两扇榆木门板差点飞喽！进去就薅住个小伙计，‘哪个玩法儿来钱最快？赔率最高？给爷指道儿！’唾沫星子喷人一脸,横着嘞”
疤脸泼皮嘿嘿一笑：“小伙计哆嗦着指了骰宝台。这位爷，兜里银子铜板‘哗啦’全拍在‘大’上！眼珠子瞪得溜圆，吼着‘开！开！给爷开！’”
老李摇摇头：“财源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哪有一把就见分晓的？估计又是种坑人手段。”
“可不！”刘掌柜一拍大腿，“开头几把，庄家手气‘背’，让他小赢了几手，那夯货嗓门更大了，拍桌子震天响，周围看热闹的都跟着起哄下注，荷官脸都快笑烂了！接着在后面，连着三把小。这夯货输红了眼，越押越大，最后一把，把刚兜里的全砸在‘三个六’上！骰盅一开，三二一！嘿，当场脸上表情精彩极了。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
疤脸泼皮绘声绘色：“银子没了不算完！堵着庄家桌子拍得山响，眼瞅着自己的银子和脸子。都跟着骰盅摇进了赌坊的口袋。脸憋得跟猪肝似的。冲着管事儿的唾沫横飞：‘他娘的！老子吼了一晚上，嗓子都冒烟了！口水费！爷从城南走到这儿，鞋底都磨薄了！车马费！赶紧给爷结账！’”
“噗——！”
一直安静的沈肆突然呛了一口茶，喷出些水沫，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脸上还带着忍俊的潮红，身子朝他们歪了歪：
“几位，细说说？那位爷，咳…真就输光了还腆着脸要‘口水费’？什么光景？”
刘掌柜更来劲了，撸了撸袖子身子前倾：“道长您是没瞧见！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嗓门儿大的，棚顶的灰都簌簌往下掉。管事的赵四儿，脸黑得跟灶膛似的！打？那身板儿，挨几下跟没事人一样。撵？跟个生根的石头柱子似的立那！赵四儿没法子，捏着鼻子甩给他几个铜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只想赶紧送神。”
“临出门还撂狠话嘞！”疤脸泼皮补充，“指着赵四儿鼻子：‘给爷等着！下回来，连本带利讨回来！今儿先歇会儿，结果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个……”他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细小疤痕的手，“啪”一声按在沈肆面前的桌上。力道沉，桌子闷响，沈肆的茶碗跳了一下，泼出些茶水。
沈肆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掏出一块布巾，擦拭溅到道袍上的水渍。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
一个高大身影立在桌旁，挡住了棚外的强光。萧燃站在那里，脸色涨红，从脖子直烧到耳根，额角青筋隐现。他空着的右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捏着几粒刚搓碎的花生米。他死死盯着沈肆。
茶寮里瞬间安静。刘掌柜、老李、疤脸泼皮脸上的笑容僵住，手忙脚乱抓起东西，低头缩肩溜出茶寮。
萧燃拉开沈肆对面的竹椅坐下，竹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沈老阴，你他娘的，听得挺入戏啊？”
沈肆擦完道袍，把湿布巾随手丢在桌面水渍里。他抬起头，往后靠了靠。竹椅吱呀轻响，幸灾乐祸看着萧燃。
“入戏？”沈肆声音不高，“哎呦，听人说某位‘阔少’如何在**先尝点甜头，再被连根拔起，输的差点光**出来。最后竟然腆着脸讨什么‘口水钱’。哈哈哈哈”他顿了顿，双臂抱胸戏谑道：“哎？你咋不顺便再讹碗饭，讨碗茶喝呢，那赵四肯定依你的，谁会跟一个送钱的傻子较劲儿呢。阔少？”
“放屁！”萧燃低吼，拳头砸了下桌面，碗碟又是一跳，“老子输，那是点子背！庄家手太黑！老子折腾一晚上总不能空手出来吧。”他声音猛地压低，带着憋屈，“老子那是计！引那笑面虎老王八。谁他妈知道他头缩得那么紧！不出来。还有你！”他手指虚点沈肆，“你那狗屁计划！说好的里应外合，老子在里头被当猴耍。你蹲这儿听书？！”
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银子！输光了！脸也丢尽了！沈老阴，你今天不给个像样的说法…老子”
沈肆没等他说完，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拨开他虚点的手指，动作带着嫌弃。
“说法？说法就是，你那‘点子背’的激将法，蠢得让人开眼。撒泼打滚要‘口水费’？笑面虎要是能被这招引出来，他早就被人剁成块儿扔黑水潭里了，还能做到这位置。”
萧燃眼一瞪又要发作。
“想找补？”沈肆截住他话头，身体微微前倾，清晰冷冽，“想见正主儿？下午，你再进去一趟。”
萧燃一愣，皱着眉：“还去？钱都…”
“这次，”沈肆打断，“进去，别赌。直接找赵四儿，或者能管事的。就说…”他顿了顿，憋着笑，“就说你昨儿回去，身上起了大片红疹，又痒又痛，疑心是赌坊不干净，染了‘花柳烂疮’。不给说法，你就堵在门口，见一个客人，就掀开衣襟让人看你的‘疮’，大声嚷嚷赌坊有脏病。”
萧燃眼睛瞬间瞪圆：“沈老阴！你她娘的……”
“不敢？”沈肆挑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笑面虎做的是开门生意，最怕这种脏病传言。豁得出去，闹得够脏够响，他就是缩在王八壳里，也得探出头来安抚你这颗‘毒瘤’，至少也得请你进去聊聊嘛。”
萧燃脸色变幻，一想到要当众展示“烂疮”。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眼下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他猛地吸了口气，眼神一狠，压着嗓子：“行！老子就再信你这一回。要再不成…”
话未讲完。
他看见沈肆从怀中一摸，手中多了一小包暗红黏稠物和个瓷瓶。他示意萧燃解开衣襟。萧燃皱着眉扯开短打，露出精壮胸膛。
沈肆指尖挑起那污秽膏体，“啪”一声拍在萧燃心口偏左，又随意刮了两下边缘，做出溃烂流脓状。动作快而精准，带着点处理腌臜物的漠然。
“朱砂，鱼胶，掺了点辣椒粉。”沈肆声音平淡，解释材料时，嘴角似乎极细微地牵了一下，又迅速压平，“看着像就行。位置越险，他们越慌。”
萧燃低头，看着胸口那块触目惊心的“烂疮”，冰凉黏腻的触感和一股辛辣怪味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忍着恶心掩上衣襟，“要不咱们换个招儿，我也有一计。”
话未讲完，沈肆已经站起身，拎起桌边那柄黯淡无光的铁剑，拂了拂道袍下摆：“去吧大侠。记住，越恶心，越有效。我先走一步。”说完，把粘了膏体的手胡乱在萧燃身抹了几下。不紧不慢踱出茶寮，汇入街上的人流。
萧燃瞪着沈肆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想象着待会儿的情景。只觉得一股恶心直冲脑门。他猛地抓起桌上一碗茶灌下。
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在茶寮棚下投下一道阴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再次朝着“财源”赌坊那两扇厚重的榆木大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