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铁皮屋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股锈蚀和潮湿的味道。她睁开眼,第一件事是走到墙边,用粉笔在那道垂直的线上画下新的刻度。
体重降了三斤。
这个数字让她盯着看了很久。不是欣喜,而是一种确认——她还活着,还在往前走。
她脱下身上那件早已褪色变形的运动服,换上昨晚带回的旧T恤。布料贴在皮肤上时有些扎,但她习惯了。镜片碎裂的残镜靠在墙角,她站过去,抬手把过长的头发从中间剪开,又一点点修剪到锁骨下方。动作很慢,手指不太听使唤,可每一剪都像在割断什么。
头发落在地面,混进灰尘里。
她没再看镜中的自己,转身开始晨练。双手撑地,膝盖离地,做第一个俯卧撑时手臂猛地一抖,整个人摔在地上。肩膀撞到水泥块,疼得她咬住嘴唇。但她立刻爬起来,重新摆好姿势。
一次,两次,直到能连续做完十个。
钢筋被她拖到空地中央,两端磨得发亮。她把它举过头顶,双臂颤抖,呼吸急促,可还是坚持做了三组深蹲。结束后坐在地上喘气,额头抵着膝盖,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水壶里只剩半杯凉水。她小口喝着,脑子里回响的是那个声音:“你这样的肥猪,早该消失。”
她放下杯子,从床底抽出一本用塑料袋包好的笔记本。封皮皱巴巴的,里面全是手写的句子,有些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字迹。
“现金流是企业的命脉。”
“项目立项要看预算分配比例。”
“财务报表不是数字游戏,是真相的另一种说法。”
这些都是零碎的话,有的来自饭桌上无意听到的对话,有的是某次陪沈明轩参加酒局时旁人提起的术语。但最多的是那个严厉女人反复念叨的内容——那位营养师总爱用钢笔敲桌子,一边说一边写,语气像训学生。
她翻开新的一页,开始默写一份模拟项目建议书的结构:背景、目标、执行计划、风险评估。写到一半卡住了,某个环节的逻辑衔接不上。她停下来,闭上眼,回忆对方讲课时的节奏。
“先想清楚你要解决什么问题。”那人说过,“别堆词,要讲理。”
她睁开眼,撕掉那页纸,重新开始。
中午她没吃东西,只喝了加盐的温水。胃里空荡荡地抽紧,像是被人用手攥着。她靠墙坐着,手指用力掐自己的虎口,用来分散注意力。
傍晚时分,她收拾好背包。一张模糊的照片藏在夹层里,是几年前参加公益活动时拍的。那时她已经很胖,但脸上还没那种麻木的神情。她趁着夜色穿过废弃街区,绕开摄像头,潜入老城区一栋即将拆除的社区中心。档案柜没上锁,她在一堆陈年资料里找到了自己的登记表,取走了复印件。
回来的路上遇到巡逻保安,她贴着墙根蹲了一刻钟,等脚步声远去才继续走。回到屋子后,她把两张照片对比着摆在桌上,用剪刀小心修整边缘,再用透明胶带封好。学生证上的名字被涂改过,新贴上的信息歪斜却不失真。她对着镜子试戴一副细框眼镜,调整坐姿和眼神。
不再是低头缩肩的样子。
第二天清早,她去了网吧。机器老旧,开机要等几分钟。她插上U盘,打开早就准备好的简历模板。姓名栏输入三个字:洛清歌。
学历按最低门槛填写,工作经验留白,特长一栏写了“数据整理”“文件归档”“高效执行”。附件上传伪造的证明材料,每一步都反复检查格式和时间线是否合理。
职位选的是行政助理兼项目协理。这类岗位不显眼,却能接触到会议纪要、流程审批单和部门往来邮件。她知道,那是通往核心的第一道门。
提交前,她停顿了几秒。
鼠标光标悬在“确认发送”上,迟迟没有点下。不是害怕,而是意识到——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点了下去。
页面跳转,显示“投递成功”。
她拔出U盘,关机起身。外面天已放晴,阳光照在街道上,行人匆匆。她沿着人行道走,路过一家便利店,停下脚步,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块全麦面包。
站在店门口吃完,她折返方向,往市中心走去。
高楼群出现在视野尽头。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站在街对面,仰头望着那栋熟悉的建筑——沈氏企业总部。入口处有两排安检岗,员工刷卡进出,节奏有序。
她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页,开始记录。
几点换岗,几人轮班,访客如何登记,快递车辆从哪个侧门进入。一笔一笔写下来,字迹工整。
一个穿制服的保安走出来抽烟,她立刻低头,拉低帽檐。等对方走远,她才继续观察。
十分钟后,她合上本子,塞进外套内袋。转身汇入下班的人流,脚步平稳,没有回头。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贴在地面,像一道无声的痕迹。
走到地铁口时,她摸了摸耳后的短发,指尖触到一小块结痂的伤口——那是剪头发时不慎划破的。血已经干了,不疼。
她扶着扶梯往下走,在人群中忽然听见一句对话。
“听说咱们新来的项目助理明天报到?”
“嗯,刚毕业的吧,简历看着挺干净。”
她脚步微顿,随即继续下行。
右手伸进包里,握住了那份简历的复印件。纸张边缘已被手心的汗浸软,但她没松开。
地铁列车进站,风掀起她的衣角。
她抬脚迈步,正要踏上车厢,忽然看见玻璃门上映出自己的轮廓——瘦削,挺直,眼神沉静。
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她收回脚,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