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像裹着冰碴子,狠狠刮在黎朔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刺痛。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烙铁,嗡嗡作响,反复轰炸着他神经的只有那些声音——江晓甜腻的喘息、那个男人轻佻的亲昵、那句毒蛇般的“他哪有你厉害”……还有自己指腹下,那圈冰冷坚硬、不容错辨的戒指痕。
那枚小小的蓝色绒面盒子,此刻被他死死攥在右手掌心,坚硬的棱角深陷进皮肉里,带来一种麻木的钝痛。它硌着,烫着,像个恶毒的嘲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条街上的。这条街藏在城市的背面,白天都显得灰蒙蒙的,到了夜里,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几个霓虹招牌还在有气无力地闪烁。“陈记典当”四个红字,像凝固的血块,在一排低矮的门脸中格外显眼。
黎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铜铆钉的玻璃门。门后挂着的铜铃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店内显得突兀。
店里灯光昏黄,带着一股陈年的灰尘、旧木头和金属混合的、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的陈旧气味。玻璃柜台里,各种金银首饰、手表玉器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光。一个穿着深灰色旧夹克、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正就着台灯的光线,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麂皮擦拭着一块怀表。听到**,他慢吞吞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来,在黎朔身上停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
黎朔径直走到柜台前,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掌心。
那枚小小的蓝色绒面盒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天鹅绒的质地显得黯淡无光。
老头放下手里的怀表和麂皮,动作依旧慢吞吞的。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捏起那个盒子。指甲有些发黄。他打开盒盖,里面那枚戒指躺在黑色丝绒布上,中间那颗钻石在微弱的光线下,骤然迸发出一束锐利、冰冷的火彩,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挣扎。
老头微微眯了下眼睛,浑浊的眼底似乎有光一闪而过。他拿起柜台上的一个放大镜,凑近了,对着那颗钻石,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看。小小的光圈在钻石的各个棱面上游移,折射出细碎的、冰冷的光斑。
店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架老式挂钟发出“咔哒、咔哒”单调而滞涩的走时声。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粘稠地滴落。
黎朔站在柜台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有看那颗钻石,也没有看老头。他的视线落在柜台玻璃下压着的一张旧报纸上,日期是去年的。报纸是模糊的背景,他透过那层模糊,看到的却是浴室磨砂玻璃门后那两个模糊的、纠缠的人影。那甜腻的喘息声、男人得意的轻笑、江晓那句黏腻的“他哪有你厉害”……又在脑子里轰然炸响。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被钝器反复搅动的绞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玻璃柜台边缘,指尖瞬间传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老头终于放下了放大镜。他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黎朔,声音干涩得像生锈的铁器互相摩擦:“成色还行,火彩一般,切工……马马虎虎。GIA证书有吗?”
“没有。”黎朔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老头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伸出枯瘦的手,捏起那枚戒指,对着灯光又看了看,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现在行情……不太好。”他把戒指轻轻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动作慢得令人心焦,“死当?”
“死当。”黎朔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目光第一次聚焦在老头脸上,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深不见底。他需要钱。立刻。马上。那枚象征着他过去两年所有愚蠢憧憬的石头,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变成能砸碎某些东西的武器!
老头浑浊的眼睛似乎在他的目光里顿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把盒子推到一边,拿起一个脏兮兮的计算器,枯瘦的手指在上面慢吞吞地按了几下。
“啪嗒、啪嗒……”
按键声清脆又刺耳。
最后,计算器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数字:300,000。
老头把计算器屏幕转向黎朔。
黎朔盯着那个数字,鲜红的液晶数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刺得他眼睛发酸。三十万。小半年的日夜奔波、省吃俭用、对未来所有甜蜜的规划……就值这冰冷的、屏幕上跳动的三十万。
“行。”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依然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老头点点头,拉开柜台下的一个抽屉,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从里面拿出几捆用银行封条扎好的崭新百元大钞,放在柜台上。然后又拿出两捆散开的,开始一张一张地数。
“哗啦……哗啦……”
崭新的纸币在老头枯瘦的手指间翻动,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声响。厚厚的一沓,又一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