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指尖轻轻划过餐厅冰凉的玻璃杯壁，杯中的柠檬水漾开一圈圈涟漪，倒映出她眼底藏不住的温柔笑意。桌上是她精心挑选的、陆辰逸最爱吃的几道菜，中央还摆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

今天，是他们相恋十周年的纪念日。

十年。从十六岁青涩的校服，到二十六岁干练的职场装束，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都与那个名叫陆辰逸的少年紧密相连。他们见证了彼此从懵懂到成熟，分享了无数个第一次，也曾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许下过关于“一辈子”的诺言。

想到这里，苏晚晴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提包里那个方正的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枚她攒了三个月薪水买的袖扣，铂金材质，设计简约大方，一如陆辰逸如今日渐沉稳的气质。她想象着他收到礼物时，会露出怎样惊喜又无奈的表情，责怪她乱花钱，然后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为夜晚披上一层梦幻的纱衣。苏晚晴看了眼手机，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辰逸很少迟到，尤其是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她发去一条信息：「到哪了？菜要凉啦。」后面跟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没有立刻回复。

她按捺住直接打电话的冲动，心想他或许正在赶来的路上，开车不方便回复。她总是这样，习惯性地为他找好理由。

又过了十五分钟，餐厅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苏晚晴眼前一亮，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陆辰逸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身形修长，面容带着一丝匆忙的痕迹。

“抱歉，晚晴，临下班时被一个项目会议拖住了。”他快步走来，在她对面坐下，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却少了几分热切。

“没关系，工作要紧。”苏晚晴微笑着将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喝点水。看你，跑得额头都有汗了。”她说着，很自然地抽出纸巾想替他擦拭。

陆辰逸却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动作，自己接过纸巾：“我自己来。”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感掠过苏晚晴心头。但她很快将这归咎于他工作后的疲惫，将那瞬间的失落压了下去。

“快看看，都是你爱吃的。”她重新扬起笑容，将菜单往他那边挪了挪，“我们还点了瓶红酒，庆祝一下。”

陆辰逸的目光在丰盛的餐桌上一扫而过，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席间，他的话比往常少了许多，多是苏晚晴在说，说着她工作上遇到的趣事，说着他们对未来新房的装修构想。他只是“嗯”、“啊”地应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辰逸，你是不是太累了？”苏晚晴终于忍不住关切地问，“要不我们早点吃完回去休息？”

“不用。”陆辰逸放下筷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晚晴，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让苏晚晴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努力维持着笑容：“怎么了？这么严肃。”

陆辰逸沉默了几秒，那双曾经盛满对她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雾。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分手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陆辰逸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坚定了些许，却也更加冰冷，“十年了，晚晴，我们都该现实一点。”

“现实？”苏晚晴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它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她心口缓慢地切割着，“我不明白……什么是现实？我们在一起的十年，不是吗？”

“正是因为这十年，我才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陆辰逸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苍白的脸，“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公司现在需要一笔巨大的投资才能渡过难关。我爸妈……他们希望我能和林氏集团的千金联姻。”

“联姻？”苏晚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林氏集团，那个在本市赫赫有名的家族企业。她忽然想起，最近几次见面，陆辰逸的手机总是频繁收到一个署名“林薇”的信息，他当时的解释是“工作往来”。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现实”。

“所以……”苏晚晴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们十年的感情，比不过一个林氏集团能给你的项目，是吗？”

陆辰逸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默认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疼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以为坚固无比的爱情堡垒，在所谓的“现实”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她看着他，这个她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得让她心寒。

“陆辰逸，”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爱她吗？”

陆辰逸身体微微一震，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最好的选择。晚晴，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够了！”苏晚晴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从包里掏出那个精心包裹的礼物，用力放在桌上。

“送给你的……十周年礼物。”她看着他，泪眼模糊，却努力想看清他最后的表情，“祝你们……合作愉快。”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踉跄着冲出了餐厅，将那个她寄托了所有青春和爱恋的世界，彻底抛在了身后。

夜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苏晚晴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周围是喧嚣的车流和嬉笑的人群，可这一切都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她的世界，在几分钟内，天翻地覆。

十年。她人生的一半时光。那些温暖的回忆，那些规划好的未来，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碎片，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原来心碎不是一种夸张的修辞，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生理性的剧痛。

“成年人要现实点……”

陆辰逸冰冷的话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多么可笑，她用整个青春去投入的感情，最终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现实”。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却浑然不觉。寒冷从四肢百骸侵入，却比不上心底的万分之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抬起头，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巷，眼前是一家看起来颇为安静的清吧，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内透出，像是一个暂时的避难所。

她需要酒精，需要什么东西来麻痹这撕心裂肺的疼痛，需要找一个角落，舔舐鲜血淋漓的伤口。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苏晚晴走了进去，将自己投入这片昏暗与朦胧之中。而她并不知道，在这个她人生最狼狈、最破碎的雨夜，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

在酒吧最深处的卡座里，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气质清冷矜贵的男人，正独自品着一杯威士忌。他的目光原本落在窗外的雨幕上，却在苏晚晴跌跌撞撞走进来的那一刻，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

他的眼神微微一顿，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凝视。

他认得她。

在陆辰逸的手机屏保上，他见过这个女孩笑得温柔灿烂的照片。

只是此刻，照片上的阳光消失无踪，只剩下被暴雨淋湿的、脆弱而易碎的狼狈。

顾言深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视线，没有再离开那个趴在吧台、肩膀微微抽动的孤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