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油烟味混着廉价香水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我蹲在折叠凳上,
给铁板上的鱿鱼刷第三遍酱料。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得腿发麻。“清秋?我是江屿。
”那个声音,隔了三年,还是像根细针,冷不丁扎进耳膜。我动作没停,
鱿鱼在滚烫的铁板上蜷缩起来,滋滋作响。“哦。有事?”“我…公司没了。”他嗓子发紧,
像生了锈的门轴,“房子抵押了,车卖了,还欠着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清秋,
我后悔了。”酱刷停在半空。夜市嘈杂的人声、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十元三串”的叫卖,
瞬间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是难过,是荒诞。
像看一部演烂了的苦情剧,主角竟是那个曾经居高临下让我滚的人。“后悔什么?
”我把鱿鱼翻个面,油点子溅到手背上,烫得我一激灵,“后悔当初没多分点钱?
还是后悔没在离婚协议上多踩我一脚?”“我是真后悔!”他急了,声音拔高,
又猛地压下去,带着点狼狈的哀求,“我知道错了。那时候年轻气盛,听了我妈的……清秋,
我们复婚吧。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嗤——”我没忍住,笑出声。
旁边卖烤面筋的大姐好奇地瞟了我一眼。“江屿,”我把烤好的鱿鱼串装进纸袋递给顾客,
才慢悠悠对着话筒说,“你破产是你的事,求复婚是你的事。关我屁事?
”电话那头只剩粗重的喘息,还有隐约的、属于城市的车流声。看来是真落魄了,
连个安静打电话的地方都找不到。“清秋,念在……”“别念在!”我打断他,
声音冷得像铁板上凝住的油,“念在我给你当了五年免费保姆?
念在我给你妈端洗脚水还嫌凉?还是念在你外面莺莺燕燕不断,
最后嫌我不能生养把我扫地出门?”我吸了口气,夜市浑浊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江屿,
我冷清秋现在,一个人挺好。你破产了,我同情你一秒。但复婚?下辈子都别想。
”没等他再开口,我直接掐断电话,顺手把这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拖进黑名单。世界清净了。
只有铁板上的油烟,孜然辣椒面的香气,还有微信到账十元的提示音,是实实在在的。
我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下去,胃里暖了,脑子也清醒不少。后悔?
破产了才想起前妻的好了?江屿啊江屿,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和江屿的故事,
像一盘炒糊了的菜,又苦又涩。二十岁认识,他顶着名牌大学的光环,意气风发。我?
一个普通二本毕业,在小公司当文员,最大的梦想是攒钱买个小窝。他追我的时候,
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洒,把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捧得老高。那时候真傻,
以为灰姑娘真能穿上水晶鞋。结婚头两年,还沾着点爱情的蜜糖。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
开了个小公司,人模人样地当起了“江总”。他妈,我那位尊贵的婆婆,
腰杆子也跟着挺直了。从催生开始,到我那点工资被她嫌弃得像地上的垃圾,再到后来,
直接指着鼻子骂我“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是原罪。江屿呢?
一开始还敷衍两句“妈,你别这么说”,后来干脆装聋作哑,或者干脆躲出去。他的世界,
只剩下膨胀的事业和膨胀的自我。我成了他家里一件碍眼的旧家具。抓到他出轨那次,
是在他公司楼下。他搂着一个年轻姑娘的腰,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姑娘我认识,
他新招的助理,刚毕业,水灵得能掐出水。我冲上去,还没开口,他先皱了眉:“冷清秋?
你怎么来了?别在这儿闹,难看!”他护着那姑娘,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我看着他,
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三年婚姻,换不来一丝愧疚,只有嫌恶。那点仅存的、可悲的爱意,
在那一刻彻底死透。离婚离得异常顺利。他大概巴不得甩掉我这个“不能下蛋的母鸡”,
好给他的新生活腾地方。他给了我一套地段很差的小公寓和二十万现金,像是打发叫花子。
婆婆趾高气扬地监督我收拾行李,连我陪嫁的几床棉被都嫌占地方,让我赶紧滚。
我抱着一个塞满衣服的纸箱子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家的车绝尘而去。天阴沉沉的,
像是要下雨。我没哭,心里空得厉害,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闺蜜苏晚晚收留了我。她把我那点可怜的行李搬进她租房的客厅,抱着我,什么都没问。
那个晚上,我躺在她家狭小的沙发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
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地冒出来:冷清秋,你得活下去,还得活出个人样。
送外卖、超市收银、奶茶店小妹……什么活都干。累得像条狗,
但每一分钱都踏踏实实揣在自己兜里。晚上窝在晚晚的沙发上,
用她那台老掉牙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拼命写。写什么?写女人怎么从泥坑里爬出来,
写那些憋在心里、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愤怒,写对未来的那点渺茫却不肯熄灭的指望。
我把对江屿和他妈的恨,对过去的悔,都化成了键盘上一个个敲击的字,
投给各种小网站、公众号。没想到,那些浸着血泪的粗糙文字,竟意外地戳中了很多人的心。
稿费单子像雪片一样飞来,数额不大,但积少成多。加上我省吃俭用,两年后,
竟然真在晚晚家附近盘下了一个小小的摊位,卖起了铁板鱿鱼。油烟熏人,一站就是大半夜,
但心里是稳的,是亮的。这是我的地盘,每一分钱都浸着我的汗,谁也夺不走。
日子刚喘匀一口气,江屿这通电话,像块臭石头,“噗通”砸进好不容易平静的水面。
我以为拉黑就完了。结果第三天傍晚,我刚支好摊子,他就来了。他站在我的摊子前,
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曾经那股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劲儿,碎得渣都不剩。周围摆摊的邻居都好奇地瞅着。
“清秋……”他嗓子哑得厉害,眼神躲闪,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
“能…能给我口吃的吗?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正给一个**打包鱿鱼须,
头都没抬:“十块一串,扫码付款。”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
掏出一个屏幕裂成蛛网的旧手机,点开支付软件,界面一片空白。“我……钱都在卡里,
被冻结了。”他窘迫得脖子都红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
我麻利地把鱿鱼须递给她:“拿好。”然后才抬眼看向江屿,像看一个陌生人:“没钱?
那不好意思,小本生意,概不赊账。”他喉结滚动,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颓然地退到一边的阴影里,靠着脏兮兮的墙根蹲了下去。那样子,真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晚晚过来给我送水,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凑到我耳边:“我去!
这……这真是江屿?他也有今天?”我塞给晚晚一串刚烤好的鱿鱼:“吃你的,别理他。
”晚晚一边啃,一边拿眼斜睨着墙角那个落魄的身影,含糊不清地嘟囔:“啧,
天道好轮回啊。”那天收摊时,都快凌晨一点了。江屿还在那儿蹲着,蜷缩着,
头埋在膝盖里,路灯把他缩成一团的影子拉得老长,格外凄凉。我推着沉重的铁板车经过,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嘎吱”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在昏黄的光线下,
竟然真能看到一点水光。“清秋……”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没地方去了。
酒店住不起,朋友……没人肯收留。”他试图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狼狈不堪。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哪怕……让我在你这摊子后面,靠一晚上行吗?
就一晚……”夜风带着凉意,吹起地上零星的垃圾。晚晚拉了拉我的胳膊,眼神复杂,
带着点不忍,但更多的是警惕。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过去的情分?
那玩意儿早就被他和他们家的人亲手撕碎、踩进泥里了。他现在这副样子,确实惨。但心软?
不存在的。这三年的摸爬滚打教会我,对这种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江屿,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咱俩的情分,三年前就两清了。你破产了,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也仅此而已。”我顿了顿,看他灰败下去的脸色,心里没有波澜,
“至于住的地方?你妈呢?你不是最听她的话吗?让她给你想办法去。再不济,
桥洞下、天桥底,地方多的是。别在我这儿碍眼。”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最后那点强撑的尊严似乎也被彻底打碎,整个人瘫软下去,捂着脸,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晚晚轻轻叹了口气,推了推我:“走吧清秋,跟这种人废什么话。”我“嗯”了一声,
没再看他一眼,用力推着车往前走。铁板车的轮子碾过一个小石子,颠簸了一下。
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似乎也随着这颠簸,松动了一点点。同情是本能,但原谅?他不配。
我以为我的决绝能让他知难而退。但我显然低估了人穷途末路时的厚脸皮,
尤其是江屿这种曾经高高在上、如今跌落尘埃的人。他开始像个幽灵一样,
每天准时出现在我的摊位附近。有时是傍晚我出摊时,他远远站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忙活。
有时是深夜收摊,他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默默地跟在我和晚晚后面一小段路,
直到我们走进小区大门,保安把他拦住。他不吵不闹,就那样沉默地跟着,
像个甩不掉的影子,用他那身落魄和颓丧,无声地给我施加压力。
邻居摊主们看我的眼神渐渐变了。卖烤红薯的大爷有一次忍不住问我:“小冷啊,
那小伙子……你认识?天天来,看着怪可怜的。”晚晚直接炸了,
叉着腰对着江屿消失的方向骂:“可怜个屁!那就是个没骨头的软蛋!当初怎么对清秋的?
现在还有脸来装可怜?呸!”她嗓门大,引得旁边卖水果的大妈也竖起了耳朵。
压力像无形的网,慢慢收紧。江屿的沉默比大吵大闹更让人烦躁。
他像一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甩不掉,还不停地恶心你。更糟糕的是,
他那副“痴心前夫求复合”的戏码,在不知情的人眼里,
倒像是我冷清秋心狠手辣、得理不饶人。终于,
在又一次他试图帮我搬沉重的煤气罐被我厉声喝止后,我爆发了。“江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把手里的铁铲往铁板上狠狠一敲,“铛”的一声巨响,
吓得旁边买烤肠的小姑娘一哆嗦。他瑟缩了一下,
眼神慌乱:“我……我就是想帮帮你……”“帮我?”我气极反笑,“我用得着你帮?
你是能帮我多卖几串鱿鱼,还是能帮我把这三年的委屈都抹平?你天天在这儿晃悠,
是想让我可怜你,还是想让我不得安宁?!”夜市这一角瞬间安静下来,
好几道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江屿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清秋,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你什么都没有是你的事!”我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尖利,“你破产了,
想起我的好了?当初你妈指着鼻子骂我生不出孩子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和那个小助理卿卿我我的时候,想过我吗?现在走投无路了,跑来跟我演什么深情?江屿,
你那点心思,我门儿清!不就是想找个免费的住处,找个还能榨点油水的前妻当救命稻草吗?
”我的声音像连珠炮,把他最后一点伪装彻底撕开。他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得像一张纸,
身体摇摇欲坠,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真看不出来……”“原来是这样……”“啧,
这男的真不是东西……”江屿受不了那些目光,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夜市,
消失在黑暗里。晚晚跑过来,给我顺气:“消消气消消气,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骂得好!
就该把他那张脸皮撕下来!”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骂是骂痛快了,
可心里的火却没灭下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就像块狗皮膏药,今天被骂走了,
明天还会来。他走投无路,又拉不下脸去做更底层的工作,
只会死缠着我这根他自以为的“救命稻草”。晚上回到我和晚晚合租的小屋,
上那堆打印出来的、带着油墨味的稿纸——是我这段时间忙里偷闲写的“励志鸡汤文”草稿,
为了一个新开的专栏准备的。一个念头,带着点恶作剧的冰冷,悄然冒了出来。
既然他口口声声求我“指点迷津”,求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拉他一把。行啊。
我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然后飞快地敲击起来。
标题很醒目:《破产后如何触底反弹?一个负债者的自省与重生指南》。我不写虚的。
我写他失败的原因——狂妄自大,听不进人言,对合作伙伴刻薄寡恩(这些细节,身为前妻,
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我写他必须立刻放下的东西——不切实际的幻想、过期的自尊、以及总想着依赖别人的惰性。
我写他眼下唯一能走的路——放下身段,从零开始,体力活不可耻,养活自己才最要紧。
我写他需要深刻反省的东西——对婚姻的背叛,对责任的逃避,对他人尊严的践踏。
我甚至“贴心”地附上了几个本地正在招聘搬运工、清洁工的工厂和劳务中介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