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圣心大教堂侧翼的休息厅里,弥漫着一种精心排练过的神圣感。巨大的彩绘玻璃窗过滤着午后的阳光,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里有鲜花的芬芳和蜡烛燃烧的淡淡蜡油味。
江烬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定制西装,身形挺拔如松,站在临时搭建的小型仪式台旁。他的私人助理林薇,一个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女人,正拿着流程表低声和他确认着最后的细节。
“江先生,神父入场的时间点需要再精确三秒,配合管风琴的第三个**……”
“宾客引导路线图已经优化,避开阳光直射区域……”
“沈**的捧花……”
林薇的声音在江烬耳边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水。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流程表上,实则焦点涣散,冰冷地扫视着整个空旷的休息厅。角落里站着两个穿着便装、神情精悍的男人,是他的安保人员。他们微不可察地对着他耳麦的方向点了点头。
沈微还没到。
约定的彩排时间是下午三点。现在是两点五十八分。
江烬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百达翡丽星空腕表。秒针平稳地滑过最后一格。三点整。
休息厅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穿着珍珠白蕾丝小礼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是沈微。
江烬眉宇间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审视取代。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比平时稍浓,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唇色是诱人的水红。那件小礼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裙摆下的小腿线条流畅。很美。但江烬只觉得那精心修饰的美艳下,透着一股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快步朝他走来。“阿烬,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江烬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像淬了冰的深渊。那目光让沈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脚步也顿住了,停在他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她身上那股清雅的橙花香氛,此刻在江烬闻来,却像混杂了某种廉价刺鼻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就在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里,橡木大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不是神父,不是林秘书,也不是任何一个工作人员。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质地普通的米白色亚麻休闲西装,头发略长,带着点刻意营造的艺术家式的不羁感。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越过空旷的休息厅,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度,落在沈微身上。
裴铮。
江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暴戾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捏着流程表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纸张的边缘被捏得皱成一团。
裴铮像是没感觉到这几乎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空气,他径直走了进来,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地走向沈微。在距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他甚至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极其亲昵地、带着一种熟稔的占有姿态,抱住了沈微!
沈微的身体在他靠近时就已经微微侧倾,仿佛在迎接。当裴铮的手臂环上来时,她非但没有丝毫抗拒,反而像找到了依靠。她微微仰起头,对着裴铮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明媚、生动,眼底闪烁着江烬从未见过的、真正的光。
“等很久了吗?”裴铮低头,旁若无人地轻声问沈微,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没有,刚到。”沈微的声音也带着甜腻的尾音。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烬的视网膜上,烫穿了他的理智。他周身散发的寒气让整个休息厅的温度骤降。林薇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角落里的两个安保人员肌肉瞬间绷紧,手按在了后腰隐蔽的位置。
江烬动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几步就跨到了那对旁若无人依偎着的男女面前。他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缓冲。
啪!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微的脸上!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她整个人都被打得趔趄了一下,如果不是裴铮还搂着她,她几乎要摔倒。
沈微被打懵了。左脸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辣地疼。她捂着脸,惊愕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屈辱的泪水。
“江烬!你干什么!”裴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呆了,随即是暴怒。他猛地将沈微护在身后,像保护自己珍贵的所有物,怒视着江烬,那张温和的艺术家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愤怒的扭曲。
“**什么?”江烬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看都没看裴铮一眼,那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锁住沈微,嘴角勾起一抹极度残忍的弧度,“沈微,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我是谁?**又是谁?”
沈微被他眼中**裸的杀意和疯狂震慑住了,捂着脸的手指在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的男人,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江烬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紧紧捂着脸的手上。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正戴着他昨天才亲手交给她的、价值连城的订婚钻戒。钻石在教堂彩窗投射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戒指,”江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清晰地砸在死寂的休息厅里,“摘下来。”
沈微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把戴着戒指的手藏到身后,仿佛那是最后的遮羞布。
“我让你,摘下来。”江烬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裴铮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他那双眼睛里的黑暗,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沈微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在江烬那能将她凌迟的目光下,所有的勇气和侥幸都灰飞烟灭。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戴着钻戒的左手从身后挪出来。手指因为恐惧和屈辱而僵硬得不听使唤,她试了几次,才终于将那枚象征着她“未婚妻”身份的、沉甸甸的钻石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戒指脱离皮肤的瞬间,带起一丝细微的凉意。她摊开手掌,那枚璀璨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个冰冷的、荒谬的笑话。
江烬伸出手,没有去碰戒指,而是直接、粗暴地一把攥住了沈微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骨头都仿佛要被捏碎。裴铮想上前阻止,却被江烬一个冰冷的眼刀钉在原地,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杀意,让这个只会画画的艺术家感到了真实的恐惧。
江烬拽着沈微的手腕,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强行将她的手拉到裴铮的面前。沈微的手被迫摊开,那枚戒指在掌心闪烁着刺眼的光。
“看到了?”江烬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阴冷地缠绕着裴铮的神经,“她戴着我的戒指,站在我的婚礼彩排场上。你算什么东西?”他猛地甩开沈微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在裴铮身上。
裴铮扶住沈微,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江烬!你……你欺人太甚!微微根本就不爱你!她爱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她跟你在一起不过是……”
“裴铮!别说了!”沈微惊恐地打断他,死死抓住裴铮的胳膊,生怕他再说出更**江烬的话。她太了解江烬了,或者说,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江烬平静外表下潜藏的恐怖。她哀求地看着裴铮,眼泪汹涌而出。
“哦?”江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教堂休息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她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他向前一步,逼近这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他的目光在沈微惊惧交加的脸上逡巡,又落在裴铮那张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脸上,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
“好啊。”江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那你们这对情深义重的狗男女,就好好给我演下去!”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他们一眼,对着角落里已经蓄势待发的安保人员厉声道:“清场!把这两个垃圾,给我扔出去!”
“是!江先生!”两个彪形大汉立刻大步上前,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抓住了裴铮和沈微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江烬!你**!”裴铮挣扎着,叫骂着。
“阿烬!不要!求求你!听我解释!”沈微哭喊着,声音凄厉。
他们的反抗和哀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两个安保人员面无表情,毫不留情地拖着他们,在沈微的高跟鞋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和裴铮的怒骂声中,将他们硬生生地拖出了圣心大教堂的休息厅。沉重的橡木大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哭喊和不堪。
休息厅内瞬间死寂。
只剩下江烬一个人,站在那片斑斓的、虚假的神圣光影里。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有紧抿的薄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毁灭欲。
林薇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枚被遗落的订婚钻戒,捧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烬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伸出手,从林薇颤抖的掌心里拿起那枚钻戒。冰凉的金属和坚硬的钻石硌着他的掌心。
他走到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前,窗外阳光明媚。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象征着他精心构建的“完美”婚姻的戒指,折射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然后,他猛地攥紧拳头!
坚硬的钻石棱角深深硌进他的掌心皮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但他恍若未觉。他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这枚戒指,连同所有被践踏的尊严、被愚弄的信任、被背叛的怒火,一起捏碎在掌心!
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紧握的指缝,一滴、一滴,砸落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
像一朵朵绽开的、绝望而狰狞的复仇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