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巷口的水果摊江苏水乡的秋,总裹着一层湿漉漉的凉。早上七点,
陈阳把三轮车停在镇东头的巷口,车斗里的橘子、苹果码得齐整,最上面摆着块硬纸板,
用红笔写着“新鲜水果,不甜不要钱”,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硬气。
车座底下藏着个皱巴巴的账本,扉页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末尾画着个鲜红的叉——那是他这个月还没还上的债。他叼着烟,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结实的胳膊,胳膊上还留着道浅疤,是去年开小吃店时被热油烫的。脸上带着点不耐烦,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昨晚债主又发来短信,催他还三千块钱,
说再拖就找去老家。有老太太过来挑橘子,捏着果皮翻来覆去地看,问:“小伙子,
这橘子酸不酸啊?能不能便宜点?”陈阳吐掉烟蒂,语气冲得很:“您老要是想尝醋,
不如去隔壁杂货店买,我这儿卖的是水果,不是酸梅汤。要便宜也行,您等傍晚来,
剩的次果给您算半价。”老太太被噎得脸通红,嘴里嘟囔着“做生意的怎么这么说话”,
甩甩袖子走了。旁边卖早点的张婶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递过一杯热豆浆:“陈阳,
你这嘴也太毒了,做生意哪有你这么跟顾客说话的?”陈阳接过豆浆,
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稍微暖了点,喝了一口,撇撇嘴:“我这是实在,
总比那些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强。您忘了去年巷尾那水果店?把坏苹果裹层蜡当新的卖,
最后还不是卷铺盖走了?”张婶叹了口气,知道他心里压着事:“我知道你不容易,
可再不容易也别跟顾客置气,影响生意。”陈阳没接话,目光飘向巷口的公交车站,
三年前他刚来这小镇时,可不是卖水果的——那时候他揣着从亲戚那借的十万块,
在镇中心开了家小饭店,招牌上写着“安徽风味土菜馆”,开业头一个月生意还不错,
后来对面开了家连锁餐厅,他的店就渐渐冷清了,撑了半年就关了门,还欠了三万多块债。
之后他又凑钱开了家小吃店,卖手抓饼、混沌,起早贪黑地干,可去年夏天一场暴雨,
店里漏雨把面粉、油都泡坏了,加上城管查得严,又赔了两万多。接连两次失败,
亲戚朋友都怕了他,没人再愿意借钱,他只能把仅剩的积蓄拿来进了批水果,
推着三轮车在巷口摆摊,每天挣个百八十块,勉强够自己吃饭,还债根本是杯水车薪。
“想啥呢?”张婶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又琢磨着咋还债呢?”陈阳点点头,
从车斗里拿出个苹果,擦了擦递给张婶:“您尝尝,昨天刚到的,甜得很。
”张婶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确实甜。对了,我听说镇上最近在招仓库管理员,
月薪三千,你要不要去试试?总比摆摊稳当。”陈阳苦笑一声:“我也想啊,
可仓库要求每天加班到十点,我这水果摊要是没人看,就更没收入了。再说,
那些债主催得紧,三千块钱刚够还一个人的,剩下的还是没着落。
”他想起老家的老婆孩子,老婆在电话里总说“实在不行就回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可他怎么能回去?当初出来时拍着胸脯说要挣大钱,现在却背着五万多的债,
回去了怎么面对亲戚邻居?九点多,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摊位前,车窗降下,
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是林婉仪。她也是外地人,半年前搬来小镇,租了间临湖的房子,
说是想清静清静。第一次来买水果时,陈阳正被债主催得心烦,她嫌苹果贵,
问能不能便宜点,他没好气地怼了句“嫌贵别买,超市的特价水果适合您”,
没想到她没生气,反而笑了,说“你这脾气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实在”,从那以后,
她就成了常客。“今天有冬枣吗?”林婉仪的声音温和,跟陈阳的冲劲形成反差,
她手里拎着个保温袋,里面装着刚买的豆浆油条,“刚路过早点铺,给你带了份早饭,
还热着。”陈阳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发慌,他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尤其是像林婉仪这样看起来条件不错的人。弯腰从车斗里翻出一筐冬枣,
扔在秤上:“刚到的,脆甜。您别给我带早饭,我自己能解决。”他称好装袋,
林婉仪递钱时,又把保温袋塞给他:“拿着吧,我买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陈阳没办法,
只能收下,嘴硬心软地补了句:“您这年纪,多吃点冬枣好,比天天敷面膜管用。
冬枣含维生素C多,还能软化血管。”换作别人,早被这话惹恼了,
林婉仪却笑着接话:“行,那以后天天来你这儿买,正好你给我普及普及养生知识。
”两人也算熟了,林婉仪知道陈阳有老婆孩子,
也知道他过得不容易——有次她来买水果,正好碰到债主打电话催债,
陈阳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求情,挂了电话后脸色铁青,她才隐约知道他背着债。
陈阳也知道林婉仪离婚了,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母子俩关系不太好,偶尔会来电话,
语气总不太好。有次林婉仪接完电话,脸色难看地坐在摊位旁的小马扎上,
陈阳递过去一个苹果:“跟孩子置气犯不着,我家那丫头,才上幼儿园就跟我对着干,
早上穿衣服非要穿裙子,天冷了也不乐意加外套,我都懒得管。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你越管他越叛逆。”他话不好听,却难得透着点关心。林婉仪接过苹果,
擦了擦:“你说得对,可他总觉得我离婚后一个人过得太自在,非要让我跟他去大城市,
说那边医疗、生活都方便,可我就喜欢小镇的清静。他还说我要是不跟他走,
就是故意跟他作对。”陈阳想起自己跟父亲的关系,小时候父亲总逼他读书,他偏不,
跟父亲吵了无数次,直到父亲去世,他才后悔没听父亲的话。“孩子也是为你好,
就是方法不对。你跟他好好说说,别总吵架,越吵越生分。”他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没底——他自己都没跟家人处好关系,哪有资格劝别人。十月的一个周末,
林婉仪来找陈阳,说想去镇西的湿地公园逛逛,问他能不能陪她去。
“听说那边的芦苇花开了,挺好看的,我一个人去没意思。”她语气带着点恳求,
陈阳犹豫了一下——他下午本来想去批发市场进点柚子,最近柚子好卖,能多挣点钱。
可看着林婉仪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她平时对自己的照顾,心里有点软,加上最近债主催得紧,
他也想出去散散心,嘴上却没拒绝:“行吧,反正下午也没什么生意。
批发市场明天再去也一样。”他收了摊,把三轮车停在巷口的车棚里,锁好车,
跟林婉仪一起往湿地公园走。小镇的路窄,铺着青石板,两旁是白墙黑瓦的房子,
偶尔有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带着饭菜的香气。两人并肩走,偶尔会碰到熟人,
陈阳都含糊着打招呼——他怕别人误会他跟林婉仪的关系,
尤其是那些知道他有老婆孩子的人。林婉仪倒很大方,笑着跟人点头,
还会跟卖菜的阿姨聊两句“今天的青菜真新鲜”。走到湖边时,芦苇花开得正盛,
白茫茫的一片,风吹过,像波浪一样起伏。林婉仪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轻声说:“其实我来这儿,是想躲着我儿子。他去年在大城市买了房子,
非要让我去跟他一起住,说让我帮忙带孙子,可我跟他老婆合不来,住在一起肯定会吵架。
我跟他说了,我喜欢小镇的生活,可他就是不理解。”陈阳踢着脚下的石子,
语气依旧冲:“你跟他说清楚,你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他凭什么逼你?我要是你,
就跟他说清楚,爱咋咋地。”他想起自己的债主,要是有人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肯定跟人急。林婉仪转过头,看着他:“你跟你老婆,感情好吗?她理解你吗?
”陈阳愣了一下,挠挠头:“还行吧,她在家带孩子也不容易。”他没说,
其实两人最近总吵架——老婆在电话里总抱怨他常年不回家,说孩子想爸爸,
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他嫌老婆不理解他在外打拼的难,每次打电话都忍不住跟她吵,
挂了电话后又后悔。有次女儿在电话里哭着说“爸爸,我想你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却只能强忍着说“爸爸忙完这阵就回去”。两人在湖边走了快一个小时,
聊了很多——林婉仪聊她年轻时候的工作,说她以前是做会计的,天天跟数字打交道,
烦了,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养老;陈阳聊他开饭店、小吃店的经历,说那时候每天忙到半夜,
累得倒头就睡,可看着顾客吃得开心,就觉得值,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林婉仪说,“失败了还能重新开始,换作别人,早就垮了。
”陈阳苦笑:“不重新开始能咋办?总不能去死吧?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养,
债主还等着我还钱。我要是垮了,这个家就散了。”他掏出烟,想点上,
又想起林婉仪不喜欢烟味,又塞了回去。准备往回走时,陈阳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后,
有个身影闪了一下,穿着黑色外套,身形有点像他之前见过的一个债主。他皱了皱眉,
没太在意——债主总喜欢偷偷跟着他,怕他跑了,他都习惯了。却没发现,
那个身影其实是周明轩,林婉仪的儿子。第二章跟踪的眼睛周明轩是昨天偷偷来小镇的。
他从母亲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发的小镇风景照,总觉得不对劲——以前母亲很少发这些,
最近却频繁更新,几乎每天都发,照片里有湖边的芦苇花、巷口的老槐树,还有一次,
照片角落隐约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蓝色外套,骑着三轮车,虽然模糊,
却让他心里不舒服。他给母亲打电话,问她照片里的男人是谁,
母亲说“就是个普通的邻居,偶尔碰到会打个招呼”,可他总觉得母亲在撒谎。
他了解母亲,她不是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人,更不会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去湖边散步。
他没跟母亲说,直接买了票过来。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半小时的公交车,
才到这个小镇。找到母亲租的房子时,没人在家,邻居是个热心的老太太,
跟他说“你妈刚跟一个卖水果的男人走了,说是去湿地公园看芦苇花了”。
周明轩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一直觉得母亲离婚后肯定会再找,
可没想到找的是个卖水果的!还是个看起来就没什么本事的男人!
他想象着母亲跟那个男人一起散步、聊天的场景,
心里又气又酸——母亲从来没跟他一起去公园散过步,小时候他想让母亲陪他去游乐园,
母亲总说“忙,没时间”,现在却有时间陪一个陌生男人去看芦苇花!
他顺着邻居指的方向往湿地公园走,路上越想越生气,脚步也越来越快。
远远就看见母亲和那个男人并肩走在湖边,两人聊得好像很开心,母亲脸上带着笑,那种笑,
他很久没见过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很少笑了,总是愁眉苦脸的。
周明轩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他直皱眉,却没松开。他想起小时候父母吵架,
母亲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他趴在门口,听见母亲小声说“我这一辈子,
到底图个啥”;想起母亲离婚后,一个人辛苦工作供他读书,省吃俭用,
给他买最好的衣服、最好的文具;想起他工作后,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让她跟自己去大城市,可母亲却拒绝了,说喜欢小镇的清静。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母亲好,
可母亲却宁愿跟一个卖水果的男人待在一起,也不愿意跟他去大城市。他觉得母亲背叛了他,
背叛了这个家,也背叛了父亲。他没上前,就远远地跟着,像个影子一样。
看着他们一起在路边买糖葫芦,那个男人掏出钱,给母亲买了一串,自己也买了一串,
还把自己的糖葫芦递给母亲,让母亲尝一口;看着母亲咬了一口糖葫芦,脸上露出笑容,
跟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那个男人也笑了;看着他们一起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擦了擦递给母亲,母亲接过苹果,慢慢地吃着。
周明轩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觉得那个男人抢走了他的母亲,
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关心和陪伴。他掏出手机,偷**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母亲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他看着照片,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旺,
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快到下午五点时,母亲和那个男人终于往回走。周明轩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他们一起走进巷口,那个男人把母亲送到出租屋楼下,还跟母亲说了句什么,
母亲笑着点点头,才上楼。那个男人则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往巷尾的方向走了——周明轩猜,那应该是他的住处。周明轩没跟上去,
而是在母亲的出租屋楼下等着。他想等母亲下来,跟她好好谈谈,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跟一个卖水果的男人来往。可等了快一个小时,母亲也没下来,
他只能先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心里的火气却一点没消。晚上七点多,
周明轩又来到母亲的出租屋楼下,看见母亲房间的灯亮着,他深吸一口气,上楼敲了敲门。
门开了,母亲看到他,愣了一下,惊讶地问:“明轩,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你吃饭了吗?”周明轩没回答,径直走进屋里,屋里收拾得很干净,
桌子上摆着一盘没吃完的青菜和一碗米饭,看起来很简单。
他心里更气了——母亲以前在家,顿顿都要四菜一汤,现在却吃得这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