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简宁，今天是我前夫周屹的头七。按我们这儿的老规矩，得去坟上烧点纸，说说话。

我去了。不仅去了，我还带了个人，我的新男朋友，陈昭。墓地那地儿，风大，

吹得人睁不开眼。周屹的妈，我以前的婆婆，一看见我俩，那眼睛“噌”一下就红了，

跟斗牛场见了红布的牛似的。她旁边站着周屹的妹妹，周淼，也是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我没搭理她们。我让陈昭把带来的花放下，是一大捧白菊。然后我蹲下身，开始烧纸。

火苗子“呼”一下就蹿起来了，烧得旺。“周屹，我来看你了。”我声音不大，

刚好够风吹散。“你看看你，死了都不安生，还得让我跑一趟。”我一边烧纸，

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跟平常唠嗑一样。“这黄纸钱你省着点花，底下通货膨胀也厉害。

别大手大脚的，又让人给骗了。”“还有啊，别老托梦给我，我睡不好。有那功夫，

你多去看看你妈，她想你想得不行。”我这话一说，周屹他妈就受不了了。“简宁！

你个丧良心的东西！你还有脸来！阿屹才走几天，你就找了野男人！你对得起他吗！

”她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头哆嗦得跟筛糠一样。我头都没抬，继续往火里添纸钱。“妈，

话不能这么说。我跟周屹已经离婚了，证都撕了，法律上没关系了。我找男朋友，天经地义。

”“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周淼冲了过来，一把就要推我。“你这个**！

我哥怎么对你的！你这么快就忘了他！”我还没动，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稳稳地抓住了周淼的手腕。是陈昭。陈昭这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手劲也大。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头发剪得短短的，看着就利索。他平时话不多，但往那一站，

就跟一堵墙似的，特有安全感。他抓住周淼，没怎么使劲，周淼的脸就白了。“放开我！

”周淼挣扎着。陈昭看都没看她，眼睛盯着我，问：“你没事吧？”我摇摇头，

拍了拍他抓着周淼的手：“放开她吧，别跟小孩儿计较。”陈昭这才松了手。周淼揉着手腕，

还想骂，被她妈一把拉住了。“简宁，你到底想干什么？”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屹活着的时候，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他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作践他，

作践我们周家！”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看着她，突然就觉得没劲。

跟她们掰扯这些，有什么用呢？人死都死了。我说：“妈，他怎么对我的，我心里有数。

你们周家怎么对我的，我心里也有数。今天我来，就是看在他给我买了三年豆浆的份上，

仁至义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告诉他一声，我过得挺好的。以后啊，还会过得更好。

让他别惦记了，安心走吧。”说完，我拉着陈昭的手，转身就走。“简宁你站住！

”周淼在后面喊，“你把话说清楚！我哥到底怎么死的！”我脚步没停。风吹起我的头发，

糊了一脸。陈昭伸手，帮我把头发捋到耳后。他的手指有点凉，碰到我耳朵，我缩了一下。

他低声问：“冷？”我摇摇头。不是冷，是烦。心里头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上不去，

下不来。奈何，奈何。周屹死了，死得特别突然。车祸。警察打电话给我的时候，

我正在公司加班，对着电脑改方案。对面说：“请问是简宁女士吗？

您前夫周屹先生出了交通事故，情况很危急，在市一院。”我当时“嗯”了一声，

说：“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继续改方案。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方案改完了，

我发给老板。站起来去接水的时候，手一抖，杯子“哐当”一声掉地上，摔得粉碎。

我看着地上的碎片，忽然就蹲了下去。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公司的人都吓坏了，围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前夫，可能要死了。

2我打车去医院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司机是个话痨，一个劲儿地问：“姑娘，出啥事了？

这么急，家里人病了？”我没理他。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路灯一根一根地从眼前划过去，拉出长长的光影。我就想啊，周屹这人，

怎么就这么不经念叨呢？我们离婚才一个月。办手续那天，民政局人不多。我俩拿了号，

并排坐着等。他突然说：“简宁，以后我不在了，谁给你买早饭啊？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我们结婚三年，他给我买了三年的豆浆油条。风雨无阻。

我说：“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有手有脚。”他“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拿到离婚证，

我俩站在民政局门口。他说：“简宁，再抱一下吧。”我没动。他笑了笑，有点涩，“行吧。

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他转身走了，背影看着有点晃。我站那儿，站了很久。

我以为我解脱了，可心里怎么那么空呢？到了医院，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周屹的妈和周淼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哭得跟泪人似的。看见我，周屹他妈跟疯了一样冲过来，

抓着我的领子就摇。“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跟他离婚，他怎么会出事！

他就是心里难受，开车才分了神！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我被她摇得头晕。

周淼也过来帮腔：“就是你害了我哥！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没力气跟她们吵。

我推开她妈，走到手术室门口，看着那盏红灯。我觉得，周屹不会死的。他那个人，

属小强的，命硬得很。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为了追我，从二楼的阳台往下跳，

结果把腿给摔折了。我去看他，他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还冲我乐。“简宁，你看，

为了你，我连命都不要了。”他就是这么个滚刀肉，又赖又轴。可是，手术室的灯，

亮了八个小时。最后，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他对我们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砸在胸口，疼。周屹他妈“哇”的一声，就昏过去了。周淼尖叫着，

场面乱成一团。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看见护士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推车，

从我身边经过。我知道，底下躺着的是周屹。我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只是觉得，

这事儿，太他妈的扯淡了。我们俩，从认识到结婚，再到离婚，折腾了五年。最后，

就这么收场了？我办完周屹的后事，就搬了家。我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扔了，一件不留。

我想开始新的生活。然后，我遇到了陈昭。陈昭是我新公司的同事，做技术的，人很闷，

不爱说话。但是做事特别靠谱。有一次，我电脑坏了，急着要一份文件。他二话不说，

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我弄好了。为了感谢他，我请他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

陈昭对我很好。他不像周屹那么会说甜言蜜语，也不懂什么浪漫。但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

会记得我来例假不能喝凉的。我加班晚了，他会默默地在我公司楼下等我，然后送我回家。

他说：“晚上不安全。”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听着心里就暖。跟陈昭在一起，很踏实。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么忘了周屹，忘了过去的一切。可是，我忘不了。我老是做梦，

梦见周屹。梦里，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冲我笑。“简宁，想我了没？

”我每次都在梦里骂他：“滚！谁想你！”然后我就醒了，枕头湿了一片。奈何，奈何。

我恨他，也想他。这种感觉快把我逼疯了。所以，我决定带陈昭去周屹的坟上。

我想让周屹看看，没有他，我过得很好。我也想让我自己看看，我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人。

我得往前走。3从墓地回来，陈昭一句话都没说。车里的气氛有点闷。我看着窗外，

心里乱糟糟的。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有想法。哪个男人愿意跟着女朋友去见前夫，还是个死人。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简宁。”“嗯？”我应了一声。“你还爱他吗？

”他问得很直接，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我心里一颤。我转过头，

看着他。我说：“不爱了。”我说得很快，像是怕慢一秒就会改口。他没说话，

只是把车停在了路边。他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深，像黑潭，

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简宁，”他又叫了我一声，“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我张了张嘴，那句“不爱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像有一只手，

死死地掐住了我的喉咙。陈昭笑了。那笑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有点苦，有点无奈。

他说：“我知道了。”他重新发动车子，把我送到了楼下。下车的时候，

他对我说：“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上班。”我“嗯”了一声，逃一样地上了楼。回到家，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我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我骗不了陈昭，

也骗不了自己。我对周屹，根本就没放下。我跟周屹是怎么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件一件的小事，堆在一起，最后把人压垮了。他爱喝酒，

爱跟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我说了他好多次，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老婆我错了，

下次再也不敢了。”可下次，照喝不误。有一次，他喝多了，回来跟我吵。具体吵什么，

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指着我的鼻子说：“简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心里还想着你那个初恋！你跟我结婚，就是为了气他！”我当时就懵了。我初恋，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自己都快忘了。他居然还记着。我气得浑身发抖，甩了他一巴掌。

“周屹，你**！”那是我们第一次动手。从那以后，争吵就成了家常便饭。我们俩，

像两只刺猬，一靠近，就互相伤害。最后一次吵架，是为了钱。他背着我，

把他爸妈留给他的一套老房子卖了，拿钱去投资什么项目。结果，血本无归。我知道的时候，

气得差点晕过去。那套房子，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我冲他吼：“周屹，你是不是疯了！

那房子是留给我们养老的！”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一脸无所谓。“没了就没了，

钱我再挣就是了。”“你挣？你怎么挣？你除了喝酒吹牛，你还会干什么！”“简宁，

”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看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我看着他，

眼泪就下来了。“是。”我说，“周屹，我们离婚吧。我累了。”他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

我会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他站起来，想过来抱我。“老婆，别这样，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躲开了。“晚了。”4我以为离婚了，就能清净了。没想到，周屹死了。

他一死，所有的恩怨，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我脑子里剩下的，全都是他的好。

他会在我加班的时候，给我送来热腾腾的夜宵。他会记住我所有喜欢吃的东西，

然后学着做给我吃。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睡地守着我。他会像个小孩子一样，

抱着我撒娇，“老婆，你好香啊。”这些画面，跟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在我脑子里过。

我越想，心就越疼。手机响了，是周淼打来的。我不想接，但它一直响，跟催命似的。

我划开接听键，没好气地说：“干嘛？”电话那头，周淼的声音带着哭腔。“简宁，

你来一趟吧，我妈……我妈不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从墓地回来，

她就一直不说话，不吃不喝。刚才……刚才她割腕了。”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在哪个医院？”“还是市一院。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周屹他妈已经抢救过来了，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周淼趴在床边，哭得眼睛都肿了。看见我，她站起来，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想打我。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把我哥害死了，现在又想来害我妈！”我没躲。

我任由她的拳头落在我身上。不疼。心里的疼，比这疼多了。旁边的护士赶紧过来拉开了她。

“干什么！这里是医院！”我走到病床前，看着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她曾经那么强势，

那么爱找我麻烦。现在，她就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说：“周淼，你别闹了。阿姨需要休息。”周淼瞪着我，

眼睛里全是恨。“你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这个灾星！”我没滚。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晚上。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刚嫁给周屹的时候。

他妈就不喜欢我。嫌我家是农村的，嫌我配不上她儿子。结婚三年，她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周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总跟我说：“简宁，你忍忍。我妈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我忍了。为了他，我什么都忍了。可是，我忍来了什么呢？天亮的时候，陈昭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早饭，豆浆和包子。他把豆浆递给我，说：“趁热喝。”我接过来，捧在手里，

很暖。他坐在我旁边，问：“阿姨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那就好。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简宁，如果你觉得累，

可以靠在我肩膀上。”我转头看他。晨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眼神，很温柔。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压抑，全都哭了出来。陈昭没说话，只是伸手，

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伤的小孩。5周屹他妈醒了。她看见我，

眼神很复杂。没有了之前的怨恨，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死寂。她动了动嘴唇，

声音很虚弱。“你……你走吧。”我说：“阿姨，你好好养身体。”她闭上了眼睛，

不再看我。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怨我的。我跟陈昭离开了医院。走在路上，

陈昭突然问我：“你恨他们吗？”我愣了一下。恨吗？我好像也说不清楚。以前是恨的。

恨周屹的不争气，恨他妈的尖酸刻薄。可现在，周屹死了，他妈也变成了这样。那点恨，

好像也随风散了。我说：“不恨了。没意思。”陈昭牵起我的手，握得很紧。他说：“简宁，

都过去了。以后有我。”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日子还得过下去。我以为，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我没想到，麻烦才刚刚开始。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律师打来的。说是关于周屹的遗产。我当时就懵了。“遗产？他有什么遗产？

”在我印象里，周屹就是个穷光蛋。房子卖了，钱赔了，还欠了一**债。

律师在电话里说：“周屹先生生前买了一份巨额意外保险，受益人是您。

”我脑子又“嗡”的一声。保险？我怎么不知道？我跟律师约了时间见面。见面那天，

陈昭陪我一起去的。律师拿出一份保险合同，递给我。我看着上面的数字，

后面的那一长串零，手都开始抖了。三千万。受益人那一栏，

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简宁。保单的签署日期，是我们离婚后第二天。我拿着那份合同，

感觉有千斤重。周屹……他到底想干什么？离婚了，还给我买这么大额的保险？

律师说：“周屹先生的死，警方已经定性为意外事故。保险公司也已经核实过了，

这笔赔偿金，很快就会打到您的账户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钱，我不能要。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陈昭扶着我，说：“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把保险合同的事跟他说了。他听完，

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这钱，是周屹留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我摇头：“我不能要。

这钱烫手。”“有什么烫手的？”他说，“这是他自愿给你的。你们虽然离婚了，

但他心里还有你。”我心里一痛。是啊，他心里有我。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周屹的死，

真的是意外吗？6我开始睡不着觉。我一遍一遍地回想周屹出事前的种种。

他跟我说“以后我不在了，谁给你买早饭”。他签了那份巨额保险。他出事那天，

开的是一辆新买的跑车，速度很快。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指向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可能。

他是故意的。他是骗保。为了给我留一笔钱，他用自己的命，导演了一场“意外”。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浑身发冷。不，不会的。周屹虽然**，但他惜命得很。

他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傻事？我决定去查清楚。我先去了交警队。

负责处理这起事故的警察告诉我，现场没有刹车痕迹，周屹当时的车速非常快，

直接撞上了路边的护栏。车毁人亡。警察说：“从现场情况看，

很像是单方面失控造成的事故。我们检测过，他没有酒驾，也没有毒驾。

”“那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我小心翼翼地问。警察看了我一眼：“家属，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是自杀。我们只能按意外事故来处理。

”我从交警队出来，心里更乱了。我又去找了周屹那帮朋友。就是那帮我最讨厌的，

只会跟他一起喝酒吹牛的狐朋狗友。我找到一个叫“胖子”的，是周屹最好的哥们。

我约他在一个大排档见面。胖子看见我，挺意外的。“嫂子？哦不，简宁，你找我啥事？

”我给他倒了杯酒，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周屹出事前，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胖子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唉，屹哥他……他就是心里苦啊。”“离婚对他打击太大了。

他嘴上不说，我们都看得出来。他那段时间，天天拉着我们喝酒，喝多了就哭，

一个劲儿地喊你的名字。”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还说什么了？”“他说，

他对不起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他说，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他说，要是他死了，

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胖子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我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