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是白菊花和劣质香烛混合的味道，甜得发腻，又带着一种廉价的悲伤。

我叫温然，今天是我前夫傅成的葬礼。

身上这件黑色的连衣裙，料子粗糙，领口磨着我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痒。这是傅家管家临时塞给我的，带着一股樟脑丸的、属于过去的陈腐气味。他们甚至没给我时间回家换一套自己的衣服，一通电话就将我从我的单身公寓里，直接拽回了这个我已经逃离了整整一年的，名为“傅家”的华丽囚笼。

傅成死了。一场车祸，连人带他那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一起在滨海高速上烧成了一团焦炭。我听到消息时，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痛快，也没有悲伤。我的心，早在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亲手碾碎，连同那枚被他扔进垃圾桶的婚戒一起，埋葬了。

此刻，我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木然地看着灵堂正中那张巨大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傅成，穿着高定的西装，嘴角挂着他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轻蔑的笑容。他永远是这样，英俊，多金，也永远高高在上，视我如无物。

僧侣的诵经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疲惫的苍蝇。我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地面光滑的、倒映着烛火的大理石。我不需要抬头，就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好奇的，怜悯的，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妄想攀附豪门的灰姑娘，最终被王子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现在，王子死了，我这个“前妻”又被叫回来扮演深情，真是年度最大的笑话。

我的前婆婆，傅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用手帕按着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我，冷得像冰。我知道，她恨我。恨我占了傅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两年，却没能生下一个继承人；更恨我最终让她的宝贝儿子，成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玷污了他完美的人生履历。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黏稠。我的膝盖开始发麻，那股刺痒从脖颈蔓延到了后背。我只想着这一切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想回到我那个只有四十平米，却能让我自由呼吸的小公寓里去。

“嫂嫂。”

一个声音，很轻，从我身侧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了傅予安。

他是傅成的弟弟，也是傅家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他坐在轮椅上，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他很瘦，黑色的西装套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蕩。他的头发很软，睫毛很长，垂着眼，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所有人都说，傅予安是个可怜人。十几岁时的一场意外，让他从此与轮椅为伴。性格也变得阴郁、孤僻，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一株活在阴影里的植物。

在傅家的那两年，我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是这样，安静地待在角落，用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此刻，他正看着我，手里拿着一杯温水。

“喝点水。”他的声音很低，像羽毛划过耳廓。

我木然地接过。杯壁的温度，透过我的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这是今天我感受到的，唯一的温度。

“谢谢。”我的嘴唇开合，声音干涩。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很专注，专注到让我有些不自在。我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胸口的滞闷。

忽然，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背。

他的指尖，和我预想中的冰冷不同，带着一种惊人的、干燥的灼热。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水杯里的水晃了一下，溅出几滴，落在我的裙子上，迅速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小心。”他又说。

我没有抬头，只觉得那道目光，像探针一样，扎在我的皮肤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我从这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残疾的躯体上，感受到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一种……让我脊背发凉的、陌生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