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考场,雨已经停了,天边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我在人群中看到了苏晴,她对我微微一笑,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们也只是擦肩而过,没有交谈,但彼此的眼神已经传递了千言万语。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等待。我回到餐厅继续打工,照顾父亲。班级群里,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答案、预估分数、理想的大学。我默默地看着,从不发言。张浩和周婷婷等人不时@我,调侃着问我能考几分,什么时候履行赌约,我都置之不理。
我知道,一切的喧嚣,都将在成绩公布的那一刻尘埃落定。
等待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考试时的感觉,时而觉得自己发挥不错,时而又担心哪里出了纰漏。这种忐忑,比备考时更加折磨人。
终于,到了成绩公布的日子。
那天清晨,天还没亮我就醒了。父亲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醒得特别早。我帮他擦洗完,喂了早饭,然后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手机。查询热线要等到上午九点才开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手心全是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八点五十分,班级群已经开始骚动。
张浩:“紧张死了,希望我能过一本线!”
周婷婷:“浩哥肯定没问题啦!我倒是担心某些人,怕是连专科线都够不着哦。”
李老师:“同学们稍安勿躁,九点准时查询,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你们努力的结果。”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呼吸变得急促。
八点五十九分。
我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查询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请输入准考证号……”
我按照提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然后,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考生秦风,语文138分,数学150分,英语142分,理综295分。总分725分。排名:全省理科第1名。重复,全省理科第1名。”
……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掉在病房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725分?
全省第一?
高考……状元?
“小风?怎么了?成绩出来了吗?”父亲虚弱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
我缓缓转过头,看着父亲苍老而关切的脸,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喜悦的泪水。
“爸……”我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我是状元……全省第一……”
父亲愣住了,浑浊的眼睛一点点瞪大,然后,两行热泪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滑落。他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那颤抖的手和夺眶而出的泪水,已经诉说了他全部的激动与骄傲。
我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使用。我颤抖着再次拨通电话,确认了那个不可思议的数字。725分,省理科状元。这不是梦。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无数条信息涌入,大部分来自那个沉寂许久的班级群。
我点开群聊,映入眼帘的,是满屏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全省状元725分!是我们学校的!”
“谁啊?这么牛逼!”
“查到了!是……是秦风!我们班的秦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系统出错了吧?!”
“真的是秦风!学号名字都对上了!”
“725分?数学满分?理综295?这是人考出来的分数吗?”
“@秦风,出来说句话啊!真的假的?”
之前活跃的张浩、周婷婷等人,此刻完全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群里只剩下其他同学的惊呼和质疑,以及一片死寂般的尴尬。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被@的名字,心中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仿佛长期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被移开,带来一种近乎虚无的轻松。
我没有在群里回复任何一个字。
因为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真正让所有人“死寂”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激动而恭敬的声音:
“请问是秦风同学家吗?我是实验中学校长办公室的。恭喜你!你以725分的优异成绩荣获我省理科状元!校长和市教育局的领导正准备出发,要亲自将喜报和横幅送到你家去表示祝贺!”
送喜报?到我家?我愣了一下,看向这间简陋甚至破败的出租屋。这里,即将迎来校长和市里的领导?
“喂?秦风同学,你在听吗?请把你家的具体地址告诉我们一下……”
我报出了那个我几乎羞于启齿的地址,电话那头似乎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连声说:“好的好的,我们大概一小时后到!请稍等!”
挂断电话,我看着满脸泪痕却洋溢着笑容的父亲,轻声说:“爸,校长和领导要来了。我们……收拾一下?”
一小时后,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到了令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校长满面红光,亲自举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印着金色的醒目大字:“热烈祝贺我校秦风同学以725分荣获全省理科状元!”身后跟着副校长、班主任李老师,还有几位看似是市教育局领导模样的人,以及……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这支颇为壮观的队伍,穿行在破旧的巷弄里,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围观和议论。他们最终停在了我家——那间低矮、阴暗的出租屋门前。
校长的笑容在看到我家境况的瞬间,微微凝固了一下,但立刻变得更加热情甚至有些动容,他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秦风同学!好样的!你为我校争光了!你是我们全体师生的骄傲!”
李老师站在校长身后,表情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尴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秦风……恭喜你。”
记者们的相机对着我和我身后的破屋,以及那条巨大的横幅,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这极具反差感的画面,无疑将是明天本地新闻的头条。
邻居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老秦家的孩子出息了!状元郎啊!”
“我就说小风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真不容易啊,这孩子……”
在一片喧闹和祝贺声中,我显得异常平静。我接过校长递过来的横幅,礼貌而疏离地道谢。
就在这时,我兜里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个班级群。想必是某个同学将校长亲自带队、敲锣打鼓来我家送横幅的消息,连同我家破旧环境的照片,一起发到了群里。
我能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死寂”之后的大爆发,又是怎样的一种集体性“社死”。
但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扶着激动得不停抹眼泪的父亲,看着眼前这群热情洋溢的师長和领导,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处湛蓝的天空。
原来,黎明真的会到来。
而我的故事,和某些人的尴尬,才刚刚进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