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同被撕碎的墨砚,重重地打在了余家老宅青砖院墙之上。冷风从门廊里灌进来,冷得如同刀刃。余笙猛然睁开眼睛,心脏狂跳,胸口隐隐作痛。
她喘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
她仍然健在。
她回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床边的旧木箱、墙上挂着的黄灯,依然是三年前的样子。被困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噩梦一样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像被扔回到过去的感受。
掀开被子后,脚踩到地面上的时候因为虚弱而晃了一下。熟悉的心悸又涌上心头,仿佛身体在提示她:即使重生也无法摆脱上一世留下的暗疾。
余笙用手撑在墙上站稳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耳边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有人在拍打门板,雨声也因为突然的撞击声而被打破——
余笙开门。”
声音低沉、压抑、危险。
余笙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陆则深。
在她昏迷的时候,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是他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以为他真的疯了。
遗憾的是那场疯是在她去世之后才发生的。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影子,在雨夜中男人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仿佛一道压迫性的枷锁。
重生的第一天晚上就到了。
余笙的手指有些发凉,但是没有动。上一世的屈辱、疼痛、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她在他的世界里死去,而他直到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到底破坏了什么。
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响,仿佛就要把门撞开了。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克制到了极致的危险。
余笙,我猜你就在里面。”
轻声好像比雷雨还要冷。
余笙闭上了眼睛,但是声音却很平和地说:“陆总的,这是我的娘家,不是陆家。””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暧昧都堵死了。
外面的敲击声忽然停止了。
雨水落在屋檐上,仿佛被掐住喉咙的喘息。
隔着门板,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的身上,没有一丝空隙。
出来。压低声音,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带路回家。””
余笙轻笑一声,没有情绪地说:“我已经回家了。””
她转过身来,准备从大门口出去。
余笙。”
他叫她的时候声音突然变轻,带着刺入人心的沙哑,“不要闹了。””
这三个字在过去的三年里,她已经听过了很多次。每次都是用一种不耐烦、冷漠、高高在上的态度。
可是今天,这语气中却有一丝她从来没有听过、从未感受过的慌张。
经历过一次之后,他就真的害怕起来了。
余笙不停。
我们之间还没有到那种程度。陆则深的声音轻了几分,但是语气却稳稳地变得危险起来,“开门,我带你回去。””
余笙的脚步停了下来。
上一世,她就是被他那语气、眼神、那点虚假的温度给困住了,一步步地被带入了泥潭之中,最终连自己的尸骨也被他亲手送上了冰冷的手术台。
余笙慢慢转过头来,隔着门板,她的声音如同一把轻盈而锐利的刀:
陆总,如果可以回到三年前的话,我希望自己和你从没认识过。”
门外的人听了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雨打在了他的皮鞋上,溅起的水花洒了一地,但是他并没有后退一步。
长时间的平和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今天一定要和我作对吗?””
余笙不说话,就上屋去了。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中回荡,每一步都比上一世踏得更加稳健。
上一世,她哭着求他看她一眼。
这一辈子,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的背影。
她正准备去楼梯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撞门的声音。
余笙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回头。
陆则深站在破开的门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黑色大衣滴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从风暴中走出来的一头野兽。
眼中的疯狂即将失控,只差一步就要把她拥入怀中。
余笙。”
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语气又轻又怕惊扰了她,
不要这样。”
余笙的手指紧紧攥着,但是声音却冷到骨子里:“陆总,请自重。”这是母亲居住的房子。”
男人的脚步停了停。
我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他沙哑地说,“我只是想——”
要带我回去吗?余笙打断了他,“回到那个只有命令、怀疑、冷漠的地方?”回到把你推入深渊的地方?”
陆则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余笙,我没有。”
事实就存在。她平心静气地说,“你做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像一道割裂的线,一直流到他的嘴角。
我曾经说过,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咬字很轻地说,“我没有想害你。””
余笙笑得比风还冷:“但是你做得确实很彻底。””
此话一出,男人的眼神便低落了下来。
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不是爱情,而是一种觉得猎物已经从笼子里逃走了,却追不上的一种野兽的感觉。
你在责备我。”低声说。
不怪。余笙轻摇了摇头,表示已经醒过来”
空气很安静,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过滤掉了。
陆则深呼吸不规律了一瞬,下一秒,他想向她靠近,又怕她的话刺伤自己不敢靠近。
余笙,我们继续——
来不及了。”
余笙平心静气地看着他,“陆则深,我已经死了。””
男人眼中的光一闪而逝。
这话说得他心里直犯嘀咕。
余笙不再看他,转身上了楼。
她走得很轻,但是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与那段痛苦的过往越走越远。
楼梯口的灯光打在她的侧面,显得冷静、疏离、不再依附。
重生的第一天,就把两者的距离划分得明明白白。
陆则深在楼下看见她背着书包走出楼道。
好像全世界都不再把他当一回事了。
雨声越来越大,但是没有动,湿冷的风灌进来,浸透了他的衣袖、伤到了他的骨头。
他抬起了眼睛,喉咙里感觉被掐住了似的:
余笙,你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
他不懂得。
上一世她从来都不这样做。
上一世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不敢让他生气。
但是她现在的情况……
把他从心里抹去。
风声呼啸,老宅的门在他身后晃动。
他突然发觉——
她变了。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夜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但是他自己却站在那里,就像一尊被雨水打湿了的雕像,全身都透出一股压抑的风暴来临前的前兆。
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
她真的会离开他。
完全地。
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