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逐渐亮起灯火，如同撒落一地的繁星。办公室里，最后一位同事收拾东西的窸窣声、道别声也渐渐远去，最终归于沉寂。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区，只剩下林晓梦头顶那一方惨白的灯光还顽强地亮着，将她纤瘦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隔断板上，拉得很长。
林晓梦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视线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移开，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喜欢加班，或者说，她习惯并依赖这种无人打扰的静谧。白天办公室里充斥的电话**、同事间的谈笑风生、打印机嗡嗡的运作声，总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需要耗费比旁人更多的精力去应对这些看似寻常的社交环境。而夜晚，当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声与自己清浅的呼吸声时，她才能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找到那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她端起已经凉透的水杯，抿了一小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空荡荡的工位。所有人都走了，包括那个总是对她投来令人不适目光的股东——赵天霸。想到这个名字，林晓梦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阴霾，但很快被她驱散。她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七分。再核对一遍最后这份报表，确保明天总监要的时候万无一失，她就可以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林晓梦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隐藏在这片小小的隔断之后。
脚步声在她的工位旁停下。
“小林，这么晚还在加班？真是辛苦了。”一个熟悉而让她心生戒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居高临下的温和。
林晓梦抬起头，撞上了赵天霸那双细长而精明的眼睛。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有些发福，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名牌衬衫也掩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反而让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带上了某种审视和算计的意味。
“赵……赵总。”林晓梦连忙站起身，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而有些干涩，“还有一些数据需要核对完，马上就结束了。”
赵天霸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扫视着，从她清秀却略显苍白的面容，到朴素宽松的针织衫，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下属，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嗯，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员工。”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向前走了两步，靠得更近了。
一股混合着烟草和古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林晓梦不习惯这种过近的距离，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倾了倾，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这份报表是明天陈总监要的吧？”赵天霸的视线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一只手随意地撑在她的隔断板上，另一只手则看似无意地搭在了她座椅的靠背上。这个姿势，几乎将她半圈在了他和工位之间。
“是……是的。”林晓梦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而粘稠起来。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衬衫领口细微的褶皱，能感受到他呼吸带起的气流。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细节很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啊。”赵天霸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语气愈发“关切”，那只搭在椅背上的手，看似随意地向下滑落，轻轻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按在了林晓梦的右肩上。
“嗡”的一声，林晓梦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肩膀上那只手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毛衣，依然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温热，甚至有些烫，带着一种黏腻的、被侵犯的感觉。她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冰火交加的战栗。
她想尖叫，想用力甩开那只手，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也如同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他是公司的股东，位高权重；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得罪了他的后果……失业？被刁难？还是在行业内再也无法立足？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越收越紧，剥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看看，肩膀都僵了，就是太劳累。”赵天霸的声音还在耳边，带着令人作呕的伪善。他的手指甚至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像是在进行一种蹩脚的**，实则充满了狎昵的意味。
林晓梦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视线模糊地落在键盘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微小的痛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清醒的东西。她像一尊石雕，僵硬地承受着这一切，内心却在疯狂地呐喊和挣扎。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赵天霸终于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语气轻松地说：“好了，也别弄太晚，早点回去休息吧。公司的大门，还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扛呢。”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混合着满意和一种掌控者的优越感，然后才转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电梯方向。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晓梦依然保持着那个僵直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跌坐回椅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冰冷的恐惧感和强烈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吞没。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然在微微颤抖的手指，然后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键盘上，晕开一片湿痕。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将所有的悲愤和委屈压抑成无声的痛哭。空旷的办公室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将她困在这片令人绝望的阴影里。
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她猛地站起身，胡乱地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
深夜的街道，冷风一吹，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拉紧了单薄的外套，低着头，快步走向地铁站。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或漠然的目光，都让她感到一种针刺般的不安。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赵天霸那令人作呕的笑容和触碰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回到那个只有十几平米，却承载着她在这座城市所有梦想与艰难的出租屋，林晓梦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用双手接住，用力地拍打在脸上，试图洗掉那种被触碰过的、肮脏的感觉。可是没有用。那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感觉仿佛已经渗透进皮肤，刻入了记忆。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苍白的、满脸水珠的脸。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和迷茫。这就是她吗？那个只想安分工作、平静生活的林晓梦？
为什么？
凭什么？！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在她心底翻涌，但最终，还是被更深的恐惧所淹没。她该怎么办？说出去？谁会相信她？一个是有权有势的股东，一个是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小职员。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她脱掉衣服，站到花洒下，将水温调到最高。滚烫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尤其是右肩那块皮肤，被她反复地、用力地搓洗，直到皮肤泛红、刺痛，仿佛想要蜕掉一层皮，才能摆脱那份屈辱的印记。
这一夜，林晓梦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睁着眼睛，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赵天霸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和那只沉重的手，如同梦魇，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已经彻底改变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的、那点可怜的平静，被无情地打破了。前路一片黑暗，她看不到丝毫光亮。
